“你接下来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受不了莲的一言不发。自从下山以来，莲就几乎没讲过一句话，楚翎靠着在山下村子中教人做水果榨汁换得了一些钱，准备动身前往洞庭。
虽然见楚翎发问，但莲只是瞥了她一眼，并没有答言。
楚翎瞪了他半晌，一句话也憋不出来。烈日当空，两人就这样在道上站在大眼瞪小眼，路上扬起的尘埃席卷而来，就扑了一头一脸，怎么看也实在不能算是一道美丽的风景。一个农夫经过，好奇地望了他们一眼，楚翎方回过神来，忙拦住他问道：“大叔，请问此去岳州该怎么走？”在村子中，楚翎已打听得知现时为徽宗宣和七年，正是宋金交战激烈时期。就算不十分了解这段历史，楚翎也明白此时的北宋王朝已是穷途末路，金军不久便要兵临汴京，到那时，不仅是生灵涂炭，就连那宋徽宗和宋钦宗也要变成被掳走的亡国之君。
所以，楚翎在心中打定主意，往南走，避开政治中心越远越好，而打听得知洞庭湖南北在当时分属荆湖南路和荆湖北路治下，便决定先去离此最近的岳州，心思不知在那里是否可以探听出关于二十年前洞庭派的一些消息。
“岳州啊……”农夫大叔长相是纯朴的紧，咧开嘴笑笑，露出一口不甚整齐的牙：“那可远的紧啊，现在兵荒马乱的，姑娘要去那里做什么？”他越过楚翎的肩膀，瞧见莲冷漠地站在一旁，精致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再扫视他们简单的衣饰，联想到楚翎方才的谈吐举止都不像是没有修养的人，农夫大叔的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他带着一丝怜悯望着楚翎道：“去岳州那么远的地方，没有车马的话，难道你们就凭着一双脚走过去？看小娘子的样子，想必是个没吃过苦的人，这风餐露宿的，你相公可是舍得？”视线转向莲，见他白皙的面庞忽然像被点燃了，一双光滑修长的手在袖底下握了又放，大叔叹了一口气，又不住地摇头：“别说小娘子你受不得那份苦，恐怕你的相公都吃不消呢。”
“……”从姑娘一下就变成了小娘子，还凭空多出了一个相公，楚翎差点被呛住，一下子就明白那农夫大叔恐怕是误会了，把他们当做了私奔出逃的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了。她有些好笑地瞥了莲一眼，见他虽然脸庞红得像滴血，但是竟还是一言不发。楚翎在心中嗤笑一声，脸上便也做出一副凄楚的表情向大叔叹道：“不瞒大叔说，我家原在京城，父亲在朝为官，倒是颇有些势力。因他要把我嫁与政敌的儿子，却不知我早已与表哥誓同生死，非君不嫁……”见大叔的表情愈加同情，楚翎忍住笑，脸上也是愈楚楚可怜：“怎奈我爹逼我甚急，我便决定与表哥私逃出京，在路上结为夫妻。听闻岳州云梦之地，民风淳朴，我不求富贵日子，只盼可容我夫妻俩过平静生活，纵使再困苦，我也愿意……”
这边厢楚翎编的起劲，说到动情处还用袖子擦擦眼睛，那边厢大叔被这对苦命小鸳鸯所打动，也不禁心有所感，走到莲的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道：“这位公子，现下像你娘子这样愿意和你一起吃苦的姑娘可不多了，何况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更是难得了，你可要好好珍惜，千万莫辜负了她啊！”
楚翎眯着眼，站在大叔身后似笑非笑地望着莲瞬息万变的表情，未见大叔从腰中掏出一封银子，塞进莲的手中，对他语重心长地叹道：“今天我原本带了银子准备去镇上给我娘子买布做衣裳的，没想到遇上你们这对苦命的小夫妻。看你们这样，想来逃出来的时候也没带多少盘缠，岳州有多远，可不比我们这里去镇上的距离。虽说银子不多，但是你小娘子娇生惯养的，这点钱你拿着到附近雇一辆马车来，总是胜过你们这样走路好多。只可惜你们走的急，我家里地方又狭小，乡下地方只怕你们珠玉一样的人也住不惯，不然在我家里歇几天，让我娘子给你们备些衣裳再走岂不好。”
听闻大叔如此说，楚翎忙转到前面来拦道：“这怎么行，这银子是给婶子买布做衣裳的，你们哪有那么多的闲钱！快些收回去，盘缠我们自有，这银子万万不敢受。”说着就抓着莲手里的银子往回塞去。
“哎，有什么关系！”大叔真当淳朴，硬是把银子又塞回来：“我娘子要是知道，肯定也会让我把这银子给你们的。衣裳有什么要紧的，我们乡野人家一年半载不做新衣裳也当不得一回事，反正又不上台盘，这种头面我们都不在乎。倒是你们，去岳州千万小心着，现在世道乱，两个人又都是如花似玉的，莫要遇到乱兵流寇才好。到了岳州，就寻个地方，好好过日子，苦不苦的不打紧，只要两人能在一起，也就不枉你们辛苦一场了。”
大叔一字一句，楚翎听得出来皆是真心。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都能如此，这与她在现代社会相处许久都看不见真心的情况，简直是天壤之别。大叔的一番话，楚翎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人家对你掏心掏肺的好，自己却是在撒谎骗人，这银子真是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
正当楚翎暗自为难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莲却坦然地收下银子袖好，对着大叔微微点头，开口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大叔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楚翎还没来得及开口，大叔就拍着莲的肩膀爽朗地笑开了：“这就对了嘛！咱男人苦一点都没关系，像你的小娘子没吃过一点苦，可是委屈不得的！”
楚翎暗暗拉了拉莲的袖子，希望他能把银子给还回去，却未想到莲反手抓住了她的手，倒把她给吓了一跳。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莲望着楚翎深深一笑，犹如漫山遍野的春花刹那间一齐盛开，令楚翎不由得有一瞬间恍神。
“那就好，那就好啊！”见他们情深款款的样子，大叔哈哈笑着，抬头看了看日头，对楚翎和莲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尽快上路吧。刚才小娘子问我去岳州的路，我只能告诉你们在前面的岔路往右，向清源镇方向去，再过去，你们到了镇上再问问人吧，具体肯定有人知道的。”
“多谢。”莲微笑着拱手，“那我们就此告辞了。后会有期。”说着，拉起楚翎就要走。
“等等！”楚翎挣开他的手，转身对大叔大声道：“敢问恩公大名？”
“哈哈哈哈，什么恩公！我叫郭平安，家就住离这不远的永福村，若是以后有机会，你们尽管上我那儿来玩，我家就在村头第三间房子，前面有口青砖井的就是！”
“郭大叔！谢谢你！”楚翎发自肺腑地说道，伸出手用力地挥挥：“我们一定会后会有期的！”
“哈哈，会的会的！”郭平安依然大笑着，也向他们挥着粗糙的大手：“下次抱着娃娃回来啊！哈哈哈……”
“真不知那个郭大叔和他娘子的感情有多么好呢，如何说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楚翎感慨着，莲却一言不发，拉着她快步向前走去。
“行了！”在被拖着走了一大段路后，楚翎终于忍不住，用力甩开他的手，冷冷道：“现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伸出手，指指前面两条岔路，微微向莲颔首：“是不是就此分道扬镳，你自己决定。我再不会拖着你了。”她转过头，像是喃喃自语般，轻声道：“我真的是觉得够累了……”
莲注视着她，目光晶莹，许久，他缓缓开口道：“我说过，我要照顾你的。”
“是吗？”楚翎忍不住冷笑，“你照顾我？你凭什么照顾我？这一路上来，你是会赚钱，还是会与人打交道？你照顾我，哈，别开玩笑了！”
听着楚翎的冷言冷语，莲平静的表面上并看不出一丝怒气，他只是一字一句地又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我会照顾你的。”
“你会照顾我的。”楚翎扬了扬眉毛，从唇边挤出一丝笑容：“那好，我看你如何照顾我，师弟。”她故意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有些恶意地看着莲的脸色白了一白，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楚翎转身向右边的路走去，走了几步，她从眼角余光中看到，莲自然地跟了上来，步步稳当，她停便停，她走亦走，竟像她的一个影子般，与刚下山那有气的死人形象大不相同。
楚翎哼了一声，偷眼莲的脸上，是恬静安然的表情，整张脸朗如明月，姣若春花。有这般漂亮的一个影子，倒也是件得意的事。
暮色渐渐浓了起来，可是城镇连影子都也没看见。莲低着头，望着地上的影子渐渐狭长，渐渐把自己笼罩。猛然抬头，楚翎正耸着眉瞪着他。
“今天必须露宿荒郊野外了。”瞪了他半晌，就像是投降般地叹了口气，楚翎把一个小布包丢给他：“这是干粮和水，你先吃点，不要饿坏了身子又给我添麻烦。”她懊恼地摇，走开去，一边自言自语道：“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捧着略带暖意的小布包，虽然还是不言语，但是莲的眼睛中，有一种特殊的神采正在消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