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风雨过后，天空擦洗出纯净的蓝，连一丝云边也不见。微风飘摇，荡起晨光中沁凉而湿润的雾气。注视着眼前的新土，楚翎默默地祷了几祷。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师父，师叔，你们终于可以安心了……”回过头，望着远远站着的憔悴的莲，楚翎轻轻叹息了一声，拉过他来：“你也来向你师父道个别吧……”
莲低着头，看不见眼睛中红红的血丝，站在南斗北斗的坟前，双肩微微颤抖。猛然间，他跪倒在地，双手绝望地攥起坟前泥土，嘶哑地低喊：“师父……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替你报仇！为什么……”额间的发凌乱地散落在土里，他一瞬间哭得不能自己。
南斗把莲自小带大，其师徒间的情谊，更胜父子。楚翎非常能理解莲此时的心情，她难过地走过去，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哭声渐渐小了，莲从地上站起，以袖掩面，擦了擦泪，再看时已恢复了往日清冷的神色。他转向楚翎，眉宇间看不出一丝情感：“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楚翎望着他淡淡的神色，心中忽然动了一动，道：“我要去洞庭。”
“洞庭？”莲扬眉，“八百里洞庭？”
“没错。”楚翎点点头，神色有些复杂。“你怎么想？”
莲凝视着楚翎的脸，像在思索，又像是在探究什么，许久，他缓缓开口道：“我想，我必须先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只见莲注视着她的目光中焕发出奇异的光彩，楚翎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一种令她很不舒服的感觉。
像是把话在心中盘桓了许久，楚翎感觉莲望着自己的目光中一会儿似有火焰在燃烧，一会儿又似寒冰在凝固，就在这忽冷忽热的交替中，莲终于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问道：“昨日，师伯是否已将他毕生功力传与你？……”
听他这般问话，楚翎似乎吃了一惊。她迎上莲探寻的目光，莲也毫不忌讳地紧紧抓住她的视线，仿佛急切地想从她的眼睛中得到答案。楚翎冷笑一声，掉开眼神，声音也随之冷了下去：“你想知道？”
“是！你说……”莲抢到她的面前，热切地注视着她。
楚翎抬起头：“为什么。为什么你想知道？”
莲愣了一愣，便有些色虚词钝：“师父仙去之前，曾吩咐我好好照顾你。你此去洞庭，若有师伯真传护身，我又何须担忧？……”
楚翎不答，就这样深深望着莲，目光中有别样的意味。
羞愤隐隐浮上莲的面庞，他仿佛是做错事了的孩子，在楚翎别有深意的眼光下，心思无所遁形。暗暗咬牙，他猛然抬起头：“算了！我就告诉你……”
楚翎把手臂递到他面前，平静地道：“你自己看。”
话还没说完便吞了回去，莲不解地望着楚翎这一举动，但见她神色坦然，莲便也有些犹疑地搭上她的脉。探之许久，莲的脸色也越来越古怪。
“师伯他……”望着莲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楚翎微微一笑，坦然道：“正如你所见，我根本没有武功。”
“不可能！我亲眼所见师伯将功力传授与你，不会有错的！”莲焦躁地踱开去，“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的！”他一把抓住楚翎的手臂：“你让我再看看，或许我刚才没有察觉出来呢……”
楚翎冷冷地看着莲一脸的焦急，甩开手：“我有没有得到师父的真传，干你何事，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莲一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慢慢垂下了手，讷讷道：“我只是……只是师伯苦心修炼数十年，不忍他的毕生心血付之东流……”
“够了！”楚翎猛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住他：“莲，你还记得师叔过世之前让你发的誓吗？不动嗔痴，无犯妄念，可是你现在……”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沉痛，叹息一声，摇摇头道：“莲，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如果我现在是拥有着师父毕生绝学的那个人，你是不是……”楚翎的目光变得模糊，声音也低暗下去：“就会抛弃你所发的誓言？……”
如雷轰电掣般，莲的身子猛地颤了颤，就如一瞬间抽去了身体内所有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沉落，再没有勇气抬起头来。
深深地叹气，回视师父的土坟，还混合着昨夜风雨肆虐的痕迹，一抔黄土，掩埋了多少红尘过往。楚翎觉得有一股力量从脚底缓缓上升，一直上升到头顶，渐渐温热，燃烧起她头脑中的每一个细胞。
“师父在临终前，的确有把他的毕生功力传授与我。”声音淡淡，听不出说话人心中的一丝波澜。莲低着的脸庞上，瞳孔忽然放大，身形未动，却依稀可见手指的微微弹动。
“但是，我是个无福的人。也许上天不允许这般的不劳而获吧，师父的心血，在我残破的身体里，并未有发扬光大。”楚翎凝视着缄默的莲，淡淡一笑，“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曾遭遇过一场重大的变故，或许从那时开始，我的体质就发生了改变，也就注定了我这一生，会与武功无缘。”
许多神采，在莲幽黑的眼眸中旋转，他像是要确定什么一般，缓缓抬起头，直直地望入楚翎的双眼，却发现那里一如眼前人的心中一般平静无波。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楚翎就这样呆呆地立于师父的坟前，看不出表情是喜是悲。雾气渐渐散去，金色的阳光撒下来，把潮湿的泥土蒸灼出俗世的味道。恍惚间，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低很低的叹息声，低沉得似乎是把心中所有的沉浮都沉淀了下来。
莲慢慢走上前，重新在南斗的坟前跪了下来。一阵风过，把彼此的发丝都吹散，零零落落之间，楚翎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默默注视着他在跪之许久后，长长地磕了三个头，仿佛把所有的师徒情谊在这三礼之中磕尽。
“下山吧。”重新站起来的莲，脸上已看不出一丝的波澜，他也不去看楚翎的表情，说完这句话，竟自转身向山下走去。
楚翎望着他略显单薄的身影，唇角不禁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她回过头，最后凝视眼前的黄土枯坟，那里埋葬着她在这个时空中唯一的亲人，楚翎的心中，就如风吹过荒野般的萧瑟，她不由自主地跪下，泪水也在不自觉中淌下。
“师父……我走了……”一字一句，还是终于到了说出此话的时候。楚翎缓缓起身，心中虽百转千回却始终明白，她和北斗，师徒情谊缘尽于此。
终于转过身，楚翎沿着莲留下的足迹，身影也渐渐消失在山影参差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