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逐渐升高,四周的雾气开始散去,先登上山岭的金军应该是已经布置好了做法所需要的一切。一辆朴素的马车从远处驶来,就停在了离楚翎藏身处几步远的地方,白错水披着宽大的鹤氅从上面缓缓地下来。
双脚刚落地,白错水先是向四周打量了一番。他脸上依然带着楚翎第一次见到时的悲悯与安详,那双眼睛似乎能洞悉这世上一切的喜怒哀乐,不带丝毫的个人感情却能直入人心。但是只有楚翎知道,在这样一双眼睛的后面,曾隐藏着多少不为人所知的起伏与伤痛。
当白错水的眼神扫过她这边时,楚翎的心轻轻揪动了一下。她发现白错水的步履明显地迟滞了,不如以前的轻快,这也证明了他在这段时间内,过的并不好。
虽然我不是您的孩子,但您是否还记得,曾有一个真的把您当做爹的女儿,为您承欢膝下?
白错水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嗓音中带着些许嘶哑。他身旁两侧的士兵恭恭敬敬地请他先行,严密地环绕在大金德高望重的国师身边。白错水抬头,微微眯起眼望了望布置好的法坛,举步缓缓地登上了山岭。
白错水带来的人不多,但是足以把整个小山岭监视起来。楚翎着急地往外使劲探着视线,所见之处只有招展的旌旗,肃立的士兵。她不敢妄动,周遭渐渐安静了下来,除了风过的声音,就连一声咳嗽都不可闻,很显然,白错水的做法已经开始。
焦灼一点一点的侵蚀着楚翎的内心,她很明白,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那要再见到白错水,恐怕就是要比登天还难了。但是此时此刻,在金军监视如此严密的环境下,别说接近白错水了,就是她想要挪个地方,估计也会被马上发现。
楚翎没有考虑到,问天祭神的仪式是庄重的,身为国师的白错水,自己尚且都慎之又慎,金国的统治者们,哪里又容得有别个人的侵犯与亵渎?
耳边传来了楚翎所听不懂的经文声,白错水的声音显得是如此的庄重与虔诚。随着他经文越念越快,楚翎的心也一点一点往下沉,她低头望着地下移动的树影,感到一阵凉意从脚底冒了上来。
就在楚翎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忽然间,她系在腰间的双生铃清脆地响了两声,声音是如此的清晰,以至于白错水念经文的声音都在一刹那间停了下来。
那一刻,四周连一丝风都没有,楚翎也并未有大动作,这个铃声着实响的怪异。可楚翎顾不上思考这些,她慌忙握紧了腰间的铃,从眼角的余光瞥见,那站的离他最近的金军士兵已经高度警觉地把目光向她这边来回扫视,并提高了手中握着的枪。
山岭上的做法一时间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个怪异的铃声。但是这些士兵显然受过良好的训练,白错水没有开口,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冲撞了神明而引起老天的震怒。
楚翎只觉得额间的冷汗涔涔而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在心中暗暗叫苦。现在,只要白错水的一声令下,她马上就可以把命留在此处。
白错水似乎陷入了沉默,但这沉默并不是很久,他声音不大地吩咐了一些什么,周围又安静了下来,念经文声再度响起。
一切就如戏剧一般,当楚翎进退维谷,几乎就以为自己要命丧此处时,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众金人,该站岗的站岗,该执法的执法,白错水处变不惊地继续着他的法事,好像那铃声就如吹过的一阵清风,没有在这个空间中留下任何的痕迹。
经过这样一个插曲,楚翎不敢再有什么大的动作。她耐着性子留在原处,一直等到白错水结束了他的法事,在士兵的守卫下缓缓地从山岭上走下来。
马车被赶了过来,白错水却停在了马车前。他招了招手,身边马上就有一个像是小头领的人趋近前来,白错水低声吩咐了几句,小头领的脸上不由地显出了愕然的神色。不过他不敢多问,走回去传了命令,不过多久,四周还严密环绕的金军士兵便撤退的干干净净。
楚翎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还没等她真正反应过来,便听见白错水那略微低沉但和缓的声音响起道:“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等了一等,白错水见到四周没有一点动静,他笑了一笑,又补充道:“放心,他们怕神明怪罪,是没有人敢过来的。”
不远处的小树丛中似乎有一个人影动了一动,白错水耐心地等在原地,终于见到楚翎犹疑地走了出来。
“……”看见白错水向她和蔼的笑着,楚翎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这样的见面,她感到非常的尴尬,憋了半天,好容易才开口道:“国师……”
“不叫我爹了吗?”白错水温和地问道,见到楚翎窘迫的神色,他叹了一口气:“孩子啊,说到底,还是我对不起你啊……”
“不不不……”楚翎慌忙摆手道:“其实应该道歉的是我,这件事上,的确是我欺骗了国师……”
白错水微微一笑:“我理解,我们双方都有责任。不过,你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而且,托你的福,我也找到了真正的亲生骨肉。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必须谢谢你的。”
白错水这么说,楚翎只有在心下暗叹真真是长者之风,倒一下子忘了自己该说什么了,只有一味地推辞道:“国师真的言重了……”
“不过,你今天专程来找我是为了什么?”白错水话锋一转,面色也显出沉重来:“你知道你并不适合在这里现身吗?”
楚翎肃然道:“我明白。我之所以甘愿冒这个险,还是想厚着脸皮请国师看在我们曾有父女之缘的份上,帮我救一个人。”
“救人?”白错水稍稍诧异了一下,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楚翎的表情,发现她确实不像是在说谎,仰起头略一思索,道:“就是前两天谷神带回来的那个人?”
“没错。”
白错水望着楚翎,笑得有些意料之外:“那是你的什么人?值得你费那么大的力气去救他?”
楚翎也直视着白错水,正色道:“他是我的恩人。”
“哦?”白错水越来越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他索性一圈一圈地打量着楚翎:“那人……”
白错水没有说下去,他收起笑容,对楚翎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要对我保证,在救出他以后,马上就离开的远远的,越远越好。要知道,现在是非常时刻,别说是对你,大金的千秋功业容不得有半点差池。”
白错水答应的爽快,楚翎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峰回路转。她一口答应道:“当然,这点请国师放心。”
“那好。”白错水挥了挥手:“上车吧,趁他们还没有回来之前。我会把你带回去的,接下来的事情,我只能说,我尽力而为,到底走不走的了,还是要看你个人的造化了。”
既然白错水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楚翎感激地向白错水点了点头道:“楚翎明白,多谢国师了!”
等到楚翎钻进马车藏好之后,白错水才拍了拍手。远处,有一个金军士兵试探性地往这边看了看,发现国师有上马车的意思,马上向身后发出信号,没过多久,就有几名士兵匆匆忙忙的赶过来,围绕在马车四周。一名士兵在一边搀扶着白错水,另一名士兵准备替他打开车门,却被白错水阻止。金国尊贵的国师亲自打开马车门,弯腰进去坐好,示意可以走了,驾车的士兵一声唿哨,马车和一整队严肃的军队缓缓离开了这山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