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木樨在江上吹的那曲叫做《独吟》,因他那幽咽的箫声,我将曲词一字一句铭记在了心里:
夜半断肠人,独坐小河畔。
仰首望苍穹,星稀月也暗。
风吹过,单衣不耐五更寒。
箫声噎,如泣咽,对影空自叹。
去年今日时,正与你相伴。
携手闯天涯,谈笑游人间。
雁飞过,难懂你我心思相连。
回眸处,细语间,红尘惹人怜。
我是个再难懂风花雪月的人,吟诗作赋更是一窍不通,却因为木樨,对这些细碎的言语产生了兴趣,用心铭记了许多曲词,无人时,轻轻吟唱,木樨不知道,我一点点为他改变着自己,尽量不寻事,尽量不打架,尽量不吵闹,学着淑女的模样,浅吟低唱,若是被清商瞧见了我现在这副顾影自怜的模样,必定嘲笑我至死。
可是,就算我再喜欢他,有些事情,我也不会妥协,好比这次,我眼睁睁看着槿迁将游子陵推入谷底,木樨面对一切却不言不语,就像那唱词里唱的,风吹过,单衣不耐五更寒。我的心真的寒透了。兰陵王府我是再也不会回去的,木樨问我,千里迢迢回来河阳可是还挂念他?我已见了他一面,他安然无恙,我便能安心离去,可我不会回苍耳,我要去北周找游子陵,我要帮他,哪怕木樨以后会怨我,我也要帮他。
隔在槿迁与游子陵之间的不仅是一座邙山,隔在木樨与我之间的也不仅是灵与幽的差异。我说我要走,木樨决不能拦着我,纵然他拦着,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那日在茶楼上,他望着我倔强的眼神,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一句话未讲,沉默离开。
北周国境,一望无际的草原与大漠,隆冬的晚上,北风呼啸,犹如刀子一样割在人脸上,涩涩生疼,就是这样苍莽的土地,养出了游子陵这样一个温润清凉的男子。我喜欢这北国的风光,白茫茫的积雪,远远的高山上却开着美丽的粉色花朵,就像苍耳一样美丽,因而选择一路策马,北周的都城在穆禾,策马三日才到。
一到穆禾便发觉城内商品贸易发达繁荣,治安井然有序,商铺林立着,丝绸、胭脂、首饰、皮草、药材生意尤为红火。河阳犹如一座皇家兵营,穆禾却犹如皇家商铺,是两种截然相反的城市风格。
一家家店铺的门面竟然都挂着白幡,这倒叫人十分好奇,城中百姓无一例外皆穿着麻衣孝服,面色颓丧,城中落着鹅毛大雪,因而当我赤脚走进城内时,引来了一阵阵诧异的目光,幸而我蒙面而来,否则不知要惹出怎样大的乱子。
正走马观花着,一队兵马忽然朝我奔来,我躲闪不及,只好立在原地,为首的将军似乎认得我一般,恭恭敬敬地朝我行了个大礼,开口问道:“请问可是阿狸姑娘?”
我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将军顿时笑逐颜开,人马迅速分散成两队列开,末尾有八人抬着一顶奢靡华丽的架子朝我这边走来。
“你怎么认得我?”
“国师说,只要在城中发现赤足而行的美丽女子,一定就是阿狸姑娘,国师还嘱咐,一定要用这台轿子接姑娘回去。”将军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听着稀里糊涂,我分明蒙面而行,他哪知眼睛看见我的容貌了?话已至此,我总免不了随他走一趟,知道我赤足而行这一习惯的人并不多,想来是个熟人,不知是游子陵还是清商?
此次来,我本抱着一丝希望,或许我能找到清商,只希望我猜的不错。
那八人抬的大轿子真不是人坐的,一路颠簸难忍,真不知人类发明这轿子做什么。轿子内部装饰的富丽堂皇,一方矮几,只放了一壶杏花酿,心里又笃定了三分,知道我饮酒却不喜吃菜这一习惯的人更少了。
轿子行到一处官邸便停了,轿子门打开,大束大束新鲜的阳光照了进来,我忍不住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轿子里弥漫着杏花酿的香气,沉醉迷人的很。
一只玉白的手伸进轿子内,五指纤长,跟水葱一样,好看的紧。随之而来的还一股淡淡的清香,方一闻见这香气,心就堵的慌,眼睛酸酸的。我将手搭了上去,稍稍用力,一个熟悉的身影就闯入眼帘,他还是穿着深蓝的袍子,一双蓝眸好像冰晶一样,清俊好看的眉眼,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他被我用力一拉,一个踉跄落入轿子里,我借着酒劲,朝他一阵拳打脚踢,将鼻涕眼泪一股脑儿抹在他那身价值不菲的衣服上,他只好脾气地笑着,末了说了一句:“阿狸,你还是来了,我知道你回来,我笃定你舍不得我,最终会回到我身边。”
“鬼才舍不得你,我是舍不得游子陵才来的北周,我只为帮他一把,顺道来看看你。”我犟着嘴,实际上,我哪里是顺道来看他,我有一半的心是为了来找他,我多想骂他几句,那么多次,他差点就要了我的命,可我就是不能恨他,总相信他有他的苦衷。
他将我打横从轿子里抱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大大咧咧地进入他的官邸,我将头埋在他的怀里,贪恋地嗅着他怀里的清香,心里一阵阵温暖。他带我进了一间偌大的空屋子,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沉香在玉炉里燃着,一室的幽芬暖香。
我随便挑了一个干净的椅子坐下了,仰头望见清商浅淡微笑的眉眼,那一刻我真的以为我们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懂,只为了能吃饱睡暖,想着有一天攒够钱买一身新衣裳。
有些事情我必须弄明白,因而我开门见山地问他:“清商,你何时成北周的国师了?”
“我原本就是啊。”清商回答的也干脆。
“原本是什么时候?是我们下界之前还是下界之后。”
清商沉默了一会,眉头轻皱,朱唇微启,轻声说:“下界之前。”
听他这样说,心里倒是舒了一口气,冥冥之中,我相信清商做事总有他的道理,“你处处针对木樨,几次三番欲置他于死地是为的什么?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为的我,可在邙山那次、在风荷苑那次,你连我都不放过,我就不那么笃定了,清商,你告诉我,如果你说出一个理由,只要我能接受,我还是会原谅你的。”
清商没有答话,只揉揉我的头发,眼眸里蓄着温柔。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
“阿狸,有些事情你不必知道,你只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我做这么多,不全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
“我该相信你吗?”我心里沉沉的,万般滋味凝结在心头,今日他遣人去接我,又亲自将我从轿子里请了出来,我就是这么心软,他稍稍对我好一点,我就将他所做的坏事全都忘记了,再也记恨不起来,“我只想告诉你,木樨与我,我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我从没奢望过将来有一天他会娶我,我心眼太小了,只想着能陪在他身边一日就快快乐乐一日,若是因为我,你不肯放过木樨与槿迁,那我拜托你,不要再针对他们,我可以回到你身边,我们一起回苍耳去好不好?”
清商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神色忧郁,我知道他是心动了,那一刻我相信,在他的心里,总一块我的位置,就算沧海变成了桑田,这块位置也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