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四,我们去往何处?
大三,就这样的,又走到了尽头,无声无息。光阴的手,将我指向大四的门槛。
暑假,在家里待了一个月,又匆匆的往回赶。大四了,我又该如何?
我是不想工作的。考研,又是太辛苦的事情,况且,这很丢脸。出国的形势,却是越来越不乐观。那么,就等着保研吧。
这样一想,感觉立刻轻松了不少。在校园里,等待着开学,等待着新的学年。然而,宿舍里,焦灼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明显的很。大家依旧只是笑,却都有点别样的味道。
我的脸上,第一次有这样忧国忧民的神色。
戴卫开始循循善诱,他谆谆的告诫我,联系老师呀。只要老师要你了。一切就好办多了。面试,就只是过场。
然后,戴卫打开我的电脑,打开Excel,说,来,我们来做一个表格分析。看你能去哪些地方。
“然后,你来想想,有什么师姐师兄可以联系的,问问情况呀。给老师写写E-mail套套词啊。看看怎么样能够发挥得更好啊。哎哎,你不能老是抱着这只小破猫了。”戴卫望望我怀里的猫咪,故意来一个带着嫉妒的笑。
我的猫咪,就在这时候翻了一个身,微微看了我一眼,大约是埋怨我吵着它休息。在那里,自在的打了个滚,闭上眼睛,喵了一声。灯光,在它的鼻尖跳出点点的花。我的猫咪,笨笨的小猫,它是从来不担心未来的。
想起那一天,在宠物市场,它在那里,闭着眼睛呼唤,是一种偶然,也是一种必然,我抱起它,就不想放下。我是在嫉妒它的惬意。
在宿舍里待久了,却也有些窒息。那么,去找点兼职。
一个大型的会议,我在交流中心做礼仪,脸上的微笑,开始有点生硬。年轻,让一切都很宽容,于是,我总是离开岗位,去四处游走。于是,我看到了高枫。
带着些许的惶恐,我换上久别重逢的似的笑,“你现在住在哪里?”
依然如前的一张带着Baby fat的脸,带着很真挚又有些青涩的害羞:“就在这后面,教工宿舍里。学校破例给了我一间房。”
话语,停顿,我尽量找着委婉的语句,脱口而出的却是再俗不过的:“最近好吗?”
“挺好挺好,我觉得我身体挺好的。平时就看看书,去打打太极拳。”
“那就好。”也说不出什么话,骨鲠在喉,却尽量表现出和他一样的阳光,“太极拳?有意思啊,感觉是老头老太的玩意儿呢。好玩吗?”
“要打给你看吗?现在?”带着些调侃。
我莞尔。
高枫问我:“听说你打算保研,你开始联系老师了吗?”
几乎都忘记了,我摇摇头。
“你还真是不着急呢。”高枫微笑的和我说再见。
大概是到了操心的时候了,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实在很昏暗。
先是,师兄和师姐,众口一词的说:“呀,太迟了!”
因为,和老师的联系,实在应该赶早。他们说,97一个师兄,在某老师的实验室里,早出晚归的打了一年的工,才能够保送到了计算机系。一个师兄夸张地说:“天啊,现在才联系老师?唉,估计他们会拿出一叠的名字,然后对你说:‘你看,名额已满。’”
只是,难道只是凭着先来后到吗?我有些狐疑。于是,我小心翼翼的问戴卫这个问题。
戴卫想了想,说:“现在找他们联系的,都是北大清华的吧?素质,应该都不错吧?其实,你想想,第一名和第三名有多少区别?第三名和第十名又有多少区别?其实老师不会那么讲究,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努力了,都能学好,我们是从什么样的考试上来的呀。讲究的不过是教务罢了。那些人,除了数字,什么都不知道。”
戴卫停一停,摆摆手,仿佛是在清理教务的挡道,他说:“联系的早的,上心啊。一旦帮老师干活多了,他怎么好拒绝呀。”
原来是这样!
但无论如何,还是要试一下的。于是,开始联系老师,小心翼翼地,想着措词。写一份简历,把能够堆砌的东西,统统的搬上。
只是我能够堆砌的,只是一些无用的花絮。学生工作,剧社的活动,北京青年报的实习,各式各样的会议主持,一切都是小花絮。仿佛是秋天时分,女生衣上的蕾丝,于锦上能添花,于雪中却不能送炭。我苦思冥想,终于,还有外语可援。但是,还是蕾丝。
无奈,只能如此这般的奉上。
焦灼中,猫咪也觉得受了委屈。每每回到宿舍,它总在我身边缠绕,用它毛茸茸的爪子抓我的裤腿,仿佛埋怨对它的冷落。将它抱起来,对它说对不起。我看到圆圆的绿色的眼珠里,
有一个小小的我。
想起了夏目漱石的《我是猫》,在猫咪的眼睛里,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呢?高不可攀的,喜怒无常的,喜欢给它洗澡,蹭它的脸。大概,我是一个奇怪的大怪物。只是,它大概看不懂我的忙碌。
在它看来,世间,最可贵的事情,就是躺下来,睡够了觉,然后去吃一包妙鲜包。只是我不能啊。因为背负着,太多的期望。
桃子也在忙碌着,早出晚归,一如往常。她是一个勤奋的小孩子。只是,拥有了Top的Rank,她还在期待什么呢?或者,她本来就习惯了忙碌。像穿上了红舞鞋的女子,不能停息。真是可爱的人。
贾亦满脸都是带着谦恭的自嘲,她每天在宿舍里说,唉,没办法,成绩差,考研啊。于是,晶莹有时候,会走过去,问她一些东西,于是我们就听到贾亦说:“哎呀,光华?或许是经济中心?哎哎,其实没有办法的时候,我就考本系啊。还不用去借笔记了……”
虹萦是个调皮的小东西,她一边放着音乐,一边看着机经,然后不时地大叫一声:“哎呀,饿了。”她的脸上满是轻松的笑。
云雁的脸,永远的阴翳。我也习惯了,不再冲她微笑,因为她的脸,扭曲的实在有些可怕。她的帘子,永远是闭着的,我不知道她在帘子里,会有什么样的笑。有时候,我的猫咪悄悄地溜上她的床,她在床里尖叫,然后,我看到可怜的猫咪在风中划出一道白色的平抛的线条。
我不能说什么,那毕竟是她的床。
我抱起来我的猫咪,它眼睛里,是委屈。我对它说对不起。然后我问它:“你喜欢吃什么呢?我给你买。”
于是,它就可以吃到一整条的鱼。
晶莹在期末的时候,已经搬了回来,和以前一样,她每天在我醒来之前,去图书馆。
晶莹也是一直在笑的,她的笑却多了俯瞰的意味。于是,每日里,行色匆匆地,她赶着节拍。没什么故事可言。
她的服装又有了改变,简练的,套装。很有Office的干练。出门的时候,她身上是Channel,鞋子是Fendi,挎包是Prada,淡淡的香水是Jealous或者是Mrs Dior。有些时候,会有车送她到楼下,有时候,我看到晶莹倦倦的眼。她说,等等我。
于是,一起往楼上走。
她回到宿舍,爬上她的床,睡觉,或者,是把键盘敲得劈啪地响。
遥远的,那边的上铺,掀开帘子,眼镜底下有着晦涩的光。是欣羡或者是鄙夷或者是嫉妒,霎那间,也归于无形。
晶莹越来越无可挑剔。GPA接近了4,GRE 2280,TOEFL 667。因为要申请经济,于是,数学的SUB,满分。
她在我的对面,悠然地看着自己的简历。然后,躺下来,听一首《眉飞色舞》。
我和她,隔了一条过道。我在这边,抱着我的猫,这个温暖的小东西,懒洋洋的,跟一样。它有一双很漂亮的,粉红色的耳朵,我揪揪它的耳朵,它的耳朵就那样塌下去,无赖地,只是闭着眼睛用爪子扯扯我的衣。
晶莹于是就笑:“伟大的母亲。”
她不喜欢,但是,也尊重。所谓的修养。
于是我也冲她笑。
六个人,不经意的,就这样一起走过了三年。不短的时间,也算是缘。
2 那年的北大记忆:山鹰社与希夏邦马
Mail发过去了,于是就等着回音。
终于发现,北大和清华的老师其实都很好,本来担心会石沉大海,岂料,却都有了回音。回的晚了,还会有对不起。他们说得都很真诚,即使被拒绝,都让人心甘情愿。因为他们都是非常诚恳地告诉你,我已经收满了人,或者,你的背景,真的不合适。
还是不会套词,约了和老师交流思想,站在那里,讪讪的,除了自我介绍,却也没有了别的语言。曾经准备了一长串恭维的话语,硬生生的,一句,都不能开口。
于是,得到的也只是最官方的消息,什么时候面试,招多少人。
戴卫安慰我说:“其实不要紧,你做的大概也就是不坏不好。也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在老师面前转悠一年的。”
还能怎么样呢?只能如此。
晚上,在机器上,找一点材料。这才发现,居然三年来也存了这许多文章!我的脑海里出来两个词Core Journal。为什么不试一下呢?
于是,开始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开始查核心期刊的信箱地址和电话。
忙碌了一整夜的,我脸上,有着黑眼圈和得意的笑。
直到下午才起来,然后,去吃饭,在别人的谈话中,知道了山鹰社和希夏邦马。
来北大的那一年,在我跨入北大的一个月前,是一个女孩子,在攀登雪山的途中,被雪所吞没。最终,她的家人得到一万元的保险金。于是,我们都轻嘲,北大学生的价格,是一万。
而今天,山鹰社又出事了。
回到宿舍,我看到北大的主页弹出了短短的信息。希夏邦马,还有,雪崩。下落不明的五位学子。
是酷热的夏,雪域,却是冰冷的接近天堂。我打了个冷战。
晚饭的时候,戴卫低着头,他说:“那里面,有凌呢。”
是他吗?不高的个子,黑黑的,有着憨厚的笑。我在他们宿舍进出往来的,却未曾和他有过一句话。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戴卫的述说,我记得戴卫说过,他很勤奋也很踏实,虽然在高手林立的环境中,他并不突出。然而,他有一双很灵巧的手,什么样的活都能够搞得定。我还记得,戴卫说,那是一个极害羞的男生,每每的,暗恋一个女生,在大家的鼓励下,总算开始有所表示的时候,往往已然是名花有主。
我仔细的,想去回忆他的脸,却是徒劳。我只在记忆中寻到尖尖的下颚。但是我记得,他的眼神,非常的明净,是带着羞涩的。
就是他,在雪域中,遇到了雪崩,失踪了。
我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所谓的失踪,又意味着什么。即使能够寻到,大概也是尸骸。执着筷子的手,开始变得沉重。我扫一眼对面的戴卫,他的眼神,游离着。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很恍惚。毕竟,朝夕相处的,四年。方才毕业,就在雪域长眠。
我想说些什么,于是,我安慰他:“还是有希望的。不是说正在搜救吗?”
于是,戴卫抬眼,他的眼忽然间明净得有些哀怨。他看看我,我看看他,我们彼此的心照不宣。
然后,我们去实验室。
网上,已经有了铺天盖地的消息。
我不认识别的人,于是,我只看凌。
国家二级登山运动员。征服过桑丹康桑、雀儿山、穷母岗日、玉珠峰。穷母岗日高达7048米。而他这次想征服的是希夏邦马西峰,海拔7292米。生于贫困农家,有着长兄和幼弟。也曾经辉煌过,全国竞赛的双料选手,优秀的班长,而高考,是全县第一。或许,如果不是因为出事,我永远不会去寻觅他的资料。他在北大里面太平凡,没有了惊人的成绩,没有诱人的外表,性格内敛,也没有做过什么超凡的事迹。我们津津乐道的,是北大的奇才怪杰美女帅哥。而他,只是图书馆里,那个只会低头看书的,不起眼的一位。
只是,现在才知道,他也曾经辉煌过。在遥远的家乡,他也是家人和乡亲的荣耀。他也背负了几多的期望。只是,他的生命还来不及绽放,就静静的躺在了雪原高域,无奈的。生命,是那样的脆弱,造物主本无视于世人撕心裂肺的心伤。
我查找着希夏邦马的图片。于是,我看到,一片远古洪荒的宁静。冰川,伸吐着幽兰的舌,透着层层的寒冷。山峰,是肃然的,遮没了半边的天。漂砾和白雪,一片沉沉的荒凉。
为什么要去登山呢?在北大,我已经习惯尊重每个人的每一种选择,我不明白,但是我理解。面对这样的危险,他心中依然是斗志盎然。我不能,也不愿,只是还是钦羡他的魄力和大胆。
思绪太哀伤,只是,不能不写Paper。于是,我收回了思绪,停止了感伤,继续来斟酌词句。
第二天.
搜寻的队伍,已经撤回,两具尸体,而另外三人,断言,已经与雪成就了永恒。
戴卫比划着说,凌埋在雪堆里,只露出肩膀,他的手,僵硬地保持着刨雪的姿势。我想象着,一股凉透的寒冷漫过周身,仿佛走到了在人间真正的边缘。我有些害怕,我说:“你别说了。”
吃了午饭,路过三角地,大讲堂的灵堂已经布置完毕,就是那个曾经为邱枫祭奠过的地方。
我看到清在那里指挥着、忙碌着,井井有条。我知道这是下一届的主席。但是现在,还需要努力。
我冲他点头,他冲我微笑。
我上了楼,去看一眼凌的遗照。
黑白的照片,五幅,悬在上面。森森的。
凌,依然是不招摇。他只在最右边,淡淡的笑。照片中的他年纪很小,稚嫩的、青涩的笑。哀乐,在一点点地侵入骨髓,我忍不住,于是有泪。居然有泪,我也很惊讶,只是曾经萍水相逢,就会有泪。而当年,面对着邱枫的微笑,我却不曾有的,大概是因为我不曾见过她?就是这么微妙。
鞠躬,再鞠躬。
然后我下楼,依旧有募捐的盒子。口袋里,却已经没有什么钱,这几日,钱花得如同流水。我无奈,只留下一张十元。
网上,照例是无尽的讨论。
有人为他们的罹难致敬,他们顶礼膜拜山鹰的远航,他们说,攀越就要冒险,冒险就难免失败。但一代接一代不懈追求的勇气和精神,却远比一次短暂的胜利更接近永恒。“存鹰之心于高远,取鹰之志而凌云,习鹰之性以涉险,融鹰之神在山巅。”这是山鹰社的口号,或者说社训?
但是,也有人质疑他们行为的可笑,6~9月,是希夏邦马的雨季,雪崩极其平常,因此,这样的行动近乎愚昧。而一个北大学子为了爬山牺牲了生命也算是一种资源的浪费。
我将这些言论一个一个关闭。我不想把很多东西上升到一个可圈可点的标准。在我眼里,他们不是勇士也不是愚者,凌,是我的同学,是我男朋友的对床,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而另外的四个人,也曾在燕园欢快的笑。
这一切,如今都埋葬在希夏邦马,希夏邦马有着永远的哀悼。
只是,我,还不能全心的哀悼,因为我要写我的Paper,我要去争取一个好的前程。于是,我把关于凌的信息,全部打包,封存,放在大脑的一角。我不害怕活着,我需要活着,我还需要很好的活着。
所以,我拭去眼泪,我继续看我的Journals,有点冷血,我想,我祈求凌在天堂的原谅。他是一个宽容的,有着羞涩微笑的男孩子,我想,他能理解。
3 保研之路
碰到98的师兄,于是,我问:“投稿,大约要多少时间才能有结果呀?”
“三个月,或者半年?”他大概也是刚睡醒,迷迷糊糊的报给我一个数据。
心,于是就那样凉了下去。
却依然是不甘心。
我开始打电话,一个一个的,在电话中恳求着编辑。
“对,这篇文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真的。您能不能早一点帮我审校呢?”
“对,您看看,这篇文章有发表的可能吗?”
“是的,我很着急,您能不能帮帮忙?”
后来,觉得电话实在太容易敷衍。于是,我决定跑到编辑部去问。
我们专业的Core Journal,在北京的,也就那么几家。
于是,酷热里,来回的跑。
走进警卫森然的大厦,寻到杂志中的地方,找那个写着主编的席位,或者,找一张慈善的脸,我带着笑,卑微的笑,重复着我的需要。
于是,他们在卷帙浩繁中抬起了头,一个一个的,冲着我微笑,我来不及辨认这种笑是不是嘲讽或者是什么。我只听到他们说,“好的,你回去吧。”或者说,“好的,我们会看的。”
终于有一天,碰上一个老人,他的银丝在空调吹出的凉风中飘摇,他说:“好好,让我们来看看。”
感激涕零。
然后,他把我的稿件,递给一个女孩子,依旧是慈祥的笑,他说:“孩子,你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