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看到了面前的硕北极和双小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是小心地把饮料管插进去,送到我嘴边。
“快点喝,一会儿要凉了。”
Calvin眼睛中满是疼爱的神色,对于我来说,疼爱一直没有缺过。
可是这一刻,我从心底感谢Calvin用这种眼神看我。
硕北极的脸似乎有些灰了下去,但是硕北极依然是硕北极,有着自己坚定冷漠的人。
倒是旁边的双小懂脸上有些不好看。狠狠盯着我,那眼神让我仿佛回到上次八大学院演讲大赛决赛后台的情景。
“哟,热的啊。是该喝点热的了……身体要紧嘛!”
双小懂突然蹦出一句。接着得意地盯着我和Calvin。
心里猛然绞痛开来,我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看向沉默的硕北极。
他不配我再多看任何一眼。
Calvin盯着双小懂,突然笑得露出白牙齿,接着捉住我的手,另只胳膊把我拉进他怀里。
轻轻说了一句话:
“怎么能不好好爱惜我们家七七呢,怎么说也是为我受了苦。”
硕北极的目光“刷”地投向了我。
如果目光可以有温度,这道如闪电般的目光就是寒冰中的寒冰。
硕北极望着Calvin,努力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终告放弃。
接着硕北极反回来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我终身难忘。
我觉得不行了,再多呆一秒我会崩溃。
右手却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紧紧攥住。
“我们家七七身体不好,这么折腾一次够呛。带她出来散散心。”
平时涂了一脸厚厚阳光的Calvin,无论什么时候都哈哈笑得没心没肺的Calvin,突然变出了一张礼貌又稍稍带着冷冽的严肃脸孔。朝硕北极点点头,微微一笑。
我感觉得到Calvin手心潮湿的细汗。
硕北极激烈的表情平静了下来,冲我们点点头,似乎眼神略微在我脸上点了一下,就移开了。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力量对传”这种事情。
因为就在我的手被Calvin以一种宝贵的姿势握在手里的时候,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勇气,让我有了继续支撑下去的力量。
于是装出个“真实”的假象,配合Calvin落力串演。
至于演完后捂着胸口喷出一大口血,那是背对着人的事。
“嗯,那么你们慢慢玩哦。七七要玩摩天轮。我们先走。”
Calvin冲对面的人摆摆手,拉着我走开了。
我们一直走。
一直一直走。
直到拐过弯,再也不见挂着五彩缤纷宣传画的冰激凌店,在一个僻静的草坪上停了下来。
旁边一棵葱郁的紫檀树枝叶开散,将湛蓝的天空划破成一个一个的格子。
我松开Calvin的手,蹲在了地上,双臂紧紧抱住身体。
“七七,之前我去找了硕北极,狠狠揍了他一拳,替你揍的。”
Calvin的声音悠远而缓慢。
我突然想起硕北极脑门上那只OK绷是怎么回事了。
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的那场戏,似乎把我全身的力量都用光了。
我真的恨硕北极吗?为什么我的身体里会有这么多疼痛?
隔了一会儿,上面响起Calvin迟疑的声音:
“七七……对不起。”
我终于放开了声音,在无人的街上彻底号啕大哭起来。
伍
摩天轮转上天空的时候,我低头看着地面的一切,不说话。
欢笑的人群,花蝴蝶般的衣服,缤纷的气球,巨大的卡通人物,免费派送的棒棒糖。
有人说过,游乐场是贩卖幸福的地方。
这里,安放着全世界的幸福。
“七七。”
Calvin坐在我对面,刚要接着说什么,我没有回头淡淡地说:
“Calvin。你看刚才还那么大的建筑,现在看起来小得像玩具。多么有趣呵。”
Calvin愣了一下,接着点点头,嗯了一声。
“小的时候,我身体不好总是生病,常常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看着外面的小朋友们玩,我超羡慕,然而爸爸妈妈也很忙没空陪我,我也不喜欢看书。”
我微微回过头看Calvin,真是看不出。
永远看上去精力旺盛,满身活力,常常会在校际篮球赛中投进无数个漂亮三分球的Calvin,竟然会有这样一个童年。
“那你怎么办呢?”
我说。
“哦。我就拿些纸和笔,画他们的样子。所以--”
Calvin敲敲摩天轮的格子玻璃窗,“这就是我为什么后来画的漫画那么好了。”
“吖!你画的那还叫漫画?拜托,不要逼我从摩天轮上跳下去。”
我故意皱着脸说。
“胡说,我的漫画可是拿过金奖的诶!”
Calvin郁闷地朝我吼,不甘不忿的样子有点不太像平时的他。
我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我很想真正地笑,那种纯粹的笑。
在Calvin面前,我很想自己是透明的,单纯的。
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
不知道为什么,除了VV,没有任何人能让我在他们面前放下森严的防备。哪怕是Calvin。
“笑什么你!”
Calvin不满地吼回来,脸上带着隐忍的笑意。
“哈--哈--哈--”
我故意拖长声音念了三个“哈”字。
现在的七七,就应该笑声爽朗,明媚可人,不是么?
我笑着笑着突然停了下来。Calvin沉默着。
定定地看着我。
“怎么啦?没见过美女呀?”
我开玩笑地对Calvin做个鬼脸。
Calvin仍然不说话,眼睛中漫起薄薄的水雾。
“七七,我觉得你变了。”
很久很久之后,再也没有看到过Calvin的这种眼神。
仿佛能听见忧伤从他身上流淌下来的声音。
我没出声,漫天漫地的苍凉充斥了整个身体,关节发出疼痛的呻吟。
我是变了。
我不再是之前的梨七七。属于少女最纯白的记忆从此变成一张泛黄的旧照。
就在我决定一个人面对那些冰冷的器械,严肃的医生面孔,刺骨的疼痛时,我就不再是之前拥有世界骄傲的梨七七。
而是在端午节遁了形的白娘子。
狼狈。不堪。可怜。
摩天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大概是年久失修?或者,这是摩天轮在说话?
不过很快我就被自己这种矫情的想法恶心到了。
摩天轮在说话--又不是烂俗言情剧啊,梨七七可不能变成脑残小女生啊。不会为这一点点屁事就搞成泪美人。
其实--我一直认为,根本没有什么“泪美人”。
流着泪的人是不会好看的。
哭泣是这个世界上女人最难看的表情。
微笑旖旎,才最适合女子。
梨七七。
至少在别人面前,我还是那个骄傲的公主梨七七。
不可以再让自己丑一回了。
“哎!不要讲这么艰深的话啦!”
我继续笑了起来,重新将目光投向地面。
地面所有的景物都变成细小的痕迹,游乐场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
我已经可以看见更远更高的地方。
连绵的远山。漂浮的白云。广袤的大地。平展的地平线。
摩天轮已经越来越高,当最后一个摩天轮格子在我们前面荡下去的时候,我们到了最顶端。
这个时候,那些站在地上的人们一定会看得到,我们的白色格子停在巨大摩天轮的最上面。
最接近蓝天的地方。
我拿出手机,找到MUSIC栏,选中第一首歌,把音量调到最大,按下OK播放键。
一声安静的钢琴声弥漫在小小的摩天轮里,忧伤而凉凉的钢琴声过后,一个女孩子安静地唱了起来:
一整个城市的灯都闭上眼摩天轮独自转
一整个秋天的黄叶都掉完你独自撑着伞
两杯咖啡压着两张旧照片白拖鞋红地毯
两只金鱼游弋方寸天地间黑夜长白昼短
我习惯对你写信为你送药替你拍照
随你登上摩天轮飘摇
也习惯独自排队独自买票独自骄傲
独自环绕操场慢慢跑
我习惯学你说话学你微笑学你奔跑
学你在阳台种满花草
也习惯独自旅行独自背包独自懊恼
独自画你背影的素描
寂寞是心跳一声一声喧闹
你在那儿不知道
三个秋天过去我就变勇敢摩天轮又三圈
三年光阴覆盖山脉变海岸浮云暖芦苇浅
四季上演飞鸟飞过换日线天高远请许愿
四面来风记忆记得那一年你轻轻闭上眼
我习惯陪你悲伤陪你沉默陪你无聊
陪你面对光阴如刻刀
也习惯因你沮丧因你紧张因你自豪
因为你骄傲得不得了
我习惯陪你等车陪你听歌陪你舞蹈
陪你挑选朴素的花草
也习惯因你伤心因你暗淡因你闪耀
因为你心跳得不得了
回忆是素描一张一张烧掉
你在哪儿不知道
心在哪儿不重要
女孩子静静地唱着,像一只孤单的夜莺。
站在夕阳下的树干上,望着远方。
我没说话,Calvin也没说话。我们彼此都沉默着。
仿佛约定好了一样。
歌放完了,我重新摁键,找到另首歌,《夏雪》。
一直摁着左键,没有停留。删进垃圾箱。
从这趟摩天轮走下去之后,我的世界,将远离天空,永远不会再降寒冷刺骨的雪花。
如果,我的眼睛有着足够的视力能看得远一些,再远一些,甚至隔过时间,看到很久的以后的话。
如果我发现手从晴空万里的蓝天边缘轻轻拉起,会发现贴在后面的只是一张灰暗的阴雨天的话。
如果我知道那些波光粼粼的平静湖面下面翻腾着怎样汹涌的暗流的话。
如果我知道,我轻微地一个点点头,会为自己的生活引进多么不可预料的庞大和繁复的麻烦,以至于彻底打乱了所有事物原本正常的排列顺序的话。
那么,在这个漆黑的夏夜,因为自己的失误翻倒在学校操场的矮墙旁边,脚扭得痛到话都说不出的狼狈时刻,一双看起来那么真诚的手伸在自己眼前,我会命令自己忽视掉,不听,不看,不想。
礼貌地说声“谢谢”,装着没事的样子站起来走自己的路。
哪怕扭伤的脚生出多剧烈的疼痛,甚至痛得要掉出眼泪,也绝不要和那个轻轻地问出“你还好吧?”的人有任何瓜葛。
绝对。不要。和你。
有任何瓜葛。
可事实是,当我认定眼前这个听见自己声音跑过来的男生是可以信任的,就一直放任自己信任了下去。
直到那些信任毁灭。
--摘自梨七七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