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这个,是你的新房间。”
梨左峰把大堆的购物袋扔进一间屋子的地板上。
木质地板干净,明快,散发着刚刚打扫过的清香味。
很大的房子,很漂亮的房间。
粉红色落地窗帘,大只大只的布绒公仔,柔软的粉嫩床,床头柜。
原来,梨左峰还把我当成10岁的梨七七。
那个哭嚷着会跟他撒娇要布绒公仔的小女孩梨七七。
我突然第一次认真看着自己的父亲。
梨左峰。
成功的商人,财团负责人,气宇轩昂,英俊不凡。
可是,所有华丽的外表遮不住那些开始枯萎腐烂的内在。
“爸,你还会爱上新的人,是吧?”
我把书包扔进我的新卧室,走进去,转身,扬起脸,冲着自己的父亲说。
梨左峰的脸色瞬时变得青紫,眼神中流露出生气的苗头,不过转瞬即逝。一种疲惫爬上他英俊的脸。
“七七,你还小。”
我还小?
呵呵。
我继续微笑着,看着我自己的父亲。
我现在突然没有了反驳他的意愿。没有了之前那么激烈想跟他抗争的意思。
有什么用?
到时候事情发生了以后,他自己会明白的。
大人,有很多时候,看东西比起我们来,更幼稚。
自欺欺人。
我踩进卧室,看着我的新卧室。抓起那些堆成山包的公仔,来回看着,接着跺一跺脚下的地板:
“我不喜欢木质东西,换些卡通软毯。”
“哦。”
梨左峰答应了一声。
接着他抬起头,迟疑了一下,才终于开口:
“七七,上次送你去医院的那个男生叫什么?”
“Calvin。怎么了?”
“同学?”
“嗯。”
我答应着,敲敲我的衣柜,接着拉开来看。
有些惊讶。
满登登的都是女孩子的衣服。
很多款式都是最新的,饰品,甚至搭配的帽子头巾,都有。
“这些是你买的?”
我在满满的衣服中一件件挑着,问身后的梨左峰。
没有回应,转过头,门口已经空荡荡的。
梨左峰从来不会听我把话说完的。
呵呵。
“谁都知道气候会变,更别说诺言,你的冬衣还留在我窗前……”
我抓起手机。
“喂?”
“七七吗?你怎么样了?”
Calvin那头有点轻微的紧张。
“嗯,我没事了。”
“哈--太好啦!喂,大美女,快出来,我有东西给看哦!”
定好时间地点,那头“咯哒”挂了电话。
我抱着电话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出神。
这个可爱的男孩子,浑身上下都是阳光。
我想,他一定是在一个温暖得多的家庭中长大。
严肃却会定期跟儿子打会儿篮球的老爸,温柔唠叨每天会轻轻给他将被角掖好的老妈。
每天会有香喷喷的早餐,看着他吃完。
让人想一想都会幸福起来的家庭。
所以,有了这么幸福无所畏惧的性格。
Calvin,也是整个南源高中,唯一一个敢在和我打招呼之后,还跟我保持了来往的男生。
这点,一直让我很不解。
所有男生,不是被我吓走自动放弃,就是被我下了逐客令黑名单,要不就是像那个清和一样,不自量力地陪我逛街,然后在大包小包中仓皇地消失掉的暴发户的儿子。
每次我都会看着这些人离开的背影,心底平静。
我删掉一个人的手机号只需要一秒。
调出号码--选择删除--您确定要删除吗--是--你选中的号码已经彻底删除。
我完全不用看的,一路按着左键。直到那个号码永远消失在我的小手机中。
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着,考虑。
甚至包括硕北极。
我独一无二的,硕北极。
在他牵着双小懂的手转身的刹那,我抬手,五秒钟后,那串十一位的熟悉数字彻底消失了。
你看你看,梨七七,就连硕北极的号码,都是这么毫不留恋地删掉的。
所以,梨七七是一个狠心肠的人呐。
贰
找了好久的衣服,终于还是决定换上粉色运动短袖上衣,白色棒球裙,脑后扎个清爽的马尾,戴个棒球帽出行。
唇上点一点Dior的唇彩,整个脸突然生动起来。
硕北极曾经说最喜欢我的眼睛,长长睫毛,仿佛瞳孔里面闪烁着星辰。
当时,我们两人站在离海边不远的小木屋前面,脸上堆满了白色的沙子,只留着两只眼睛。
我们对望着,看着对方的眼睛。
在硕北极的瞳孔中,我看到小小的我的脸,在努力张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对方。
“七七,你的眼睛会说话。”
硕北极说。接着轻轻向我靠过来,嘴唇轻轻点上我的眼睑。
当时,我们拥抱着。闭着眼睛,听着大海的潮水声一阵一阵涌上来。
哗哗哗--
哗哗哗--
整个世界只剩下温柔的呼吸声和彼此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眼睛,会说话。
我对着镜子使劲眨眨。
不错。
梨七七,果然还是最动人的。
叁
等我从TAXI里钻出来,看到远远Calvin靠着游乐场大门旁的栏杆。
瘦瘦的,高高的,侧着脸,干净的黑白细条纹T恤,深蓝色牛仔裤,浅栗色头发。
恍惚间我竟以为看到了硕北极。
是硕北极等着我。
我快步往前走了几步,手里的桃心小拎包在手腕上晃荡着,磨擦着嫩嫩的皮肤。
一种焦急的期待,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男生听见脚步声,抬起头。
一张驻满阳光的清秀的脸。
不是硕北极。
当然不可能是了,你在乱想什么啊,梨七七。
我笑笑,说:
“嗨!”
Calvin脸上灿烂的笑容让我突然觉得温暖。
书上说,对于定力和自制力不强的人,情绪非常容易受别人传染。
但是今天的我,却推翻了书上的这个结论。
我是真的,在看到Calvin笑容的时候,觉得整颗心都充满了明亮。
总是有这样天使一样的孩子陪伴在我身边的。
梨七七总是这么幸运呢。
“哗--大美女七七,你迷死我了!”
Calvin双眼放光,开着我的玩笑。
我说是“玩笑”,因为我知道那是玩笑。
从初中开始,就跟Calvin念同一所学校,我们之间亲密得像兄弟一样。
恐怕Calvin是留在我身边的唯一一个“男朋友”了--男性朋友。
每个男生当看到自己在我这里没戏唱,统统都会转头走掉。
再恋恋不舍,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他们。
不得不说,人的本质还是很贱的。
像蔡健雅的《越来越不懂》唱的:
得不到的就更加爱,太容易来的就不理睬。
唱得没错。
所以,Calvin在我身边,真的是一个异类。而且我慢慢让自己接受我们这样熟悉的存在感。
经常有这么一个男孩子,在你累的时候肩膀愿意让你靠,在你哭的时候手愿意握着你手安慰,在你觉得自己马上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把你轻轻抱起来,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真的很好。
可是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当时愚蠢的梨七七,根本没有注意到,一直以来,Calvin都是以付出者的角色出现,而我,以一个恬不知耻没心没肺接受对方所有好意的人出场。
从来没想过,这样到底公不公平。
“你来得很快。”
Calvin看着我,递给我一杯果汁。
我接过来,发现居然是热的。
“呃,我看你还是喝点热的比较好……”
Calvin表情有点不自然。但是我能看出来,他的确是想要说什么但是终究没问出来的意思。
喝点热的。
“你有什么话就问吧。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
我把热果汁放到旁边的台子上,冷冷地看着面前的Calvin。
“七七,我不是……”
Calvin神色有些慌张,摆摆手,示意我不要生气。
“你不是什么?你想问什么?你就是想问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是吧?哈哈!”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突然尖厉起来,笑声很恐怖。
“你不是和硕北极从高一开始就是好兄弟吗?你应该清楚吧?啊?或者,不是你想问,是别人让你来问的?”
我语气越来越激动,最后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是硕北极打发你来问的,是吧?孩子是谁的?我还和谁上过床?你还想问什么?他还想知道什么?你是男人就一次把话给我说出来!”
我向面前的男生连珠炮地发问。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凶狠,因为我看到Calvin有点受惊吓的表情。
“我没有,七七。我只是想……”
“你只是想什么?想什么?想看看我被人抛弃后有多狼狈?还是替你的好哥儿们看看我梨七七一胎打了两次后有没有还活着?哈哈!”
周围的人都在看我们。我知道。
看就看吧,我梨七七今天,在这里没有尊严。
我仔细挑选合身的漂亮衣服,青春,靓丽,明媚,动人。
我希望我从没有过那种难堪时分。
就算有,我不想任何人看见。
我不知道当时Calvin是怎么小心翼翼地抱起裙子浸满鲜红的我,一路小跑到校门外,将我送上救护车;或者直接用他宽大的校服把我包起来抬上车去。
这些,我都不知道。
只是隐约听VV说她赶来的时候Calvin满身是血,吓了她一大跳,还以为出事的是他。
面对着亲眼见证自己人生最狼狈时刻的人,我能抱着什么希望保持一直的皇后造型?
或者说--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装扮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面对Calvin,我只能用这么一种极端的方式去表达我内心的恐慌,大喊大叫来掩饰我的不堪。
“梨七七!”
突然,Calvin使劲攥住我的肩膀,大吼我的名字。
“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好一点而已!仅仅是这样而已!”
Calvin的手指很用力,我感觉自己的肩膀要麻掉了。
--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好一点而已。
--仅仅是这样。
我抬起头,目光顺着棒球帽的帽檐看到Calvin的眼睛。
清澈而真诚的目光。
突然,什么凉凉的东西啪嗒啪嗒从脸颊掉了下来。
一刻不停地掉。
一直一直掉。
心底最后一点支撑轰然倒塌,我不想哭的。老天作证,我真的不想哭。
可是,眼泪却突然像潮水一样汹涌起来。
骄傲的梨七七。独自去找医院打胎刮宫,独自打车回家,独自做东西给自己吃。
再刮宫,再独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