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既然本身就是有毒的,我怎么会害怕那些只有夸张表象的软纸团。
不要跟我斗。
我拿起电话,拨通一个熟悉不过的号码,对着那头的人发嗲,我说老爸,今天演讲比赛我八成是要拿全市第一名了,一会儿开车来接我,请我吃哈根达斯。
然后没等那头反应,“扑”地挂了电话。
即使我知道梨左峰的电话根本就是他秘书接听的。
即使我明白就算电话是梨左峰接到,他也不会听我说这些。
梨左峰大概就是会问我:
“缺钱了?缺多少?”
或者说:
“我现在非常忙。有事给秘书留言。”
如此这般。
这般如此。
即使这样,那又如何?
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有个有钱老爸,爱我宠我,让我为所欲为。
公主梨七七。
这是我的定位,我唯一的定位。
接着我微笑着看着双小懂。
那双眼眸中的,是隐藏很深的尖锐怒火和激愤。
“没有人可以让我输。除非,我不想赢。”
我对着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开屏孔雀公主”,笑着轻轻说。
我大概天生身体里面就长满了尖锐的刺吧?
目的就是不停地树立敌人,让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像一只孤单的刺猬,豪猪。
或者,一棵长满尖刺的玫瑰花。
哦不对,是长满了尖刺的罂粟花。
想到那男生对我恨恨的评价,我轻轻笑了起来,也不管双小懂和她那帮党羽的脸色有多难看。
兀自笑得开心,像得了一根游乐场免费派送的棒棒糖一般。
接着,到了宣布我分数的时候,我整整衣服,用唇膏重新在粉嫩的嘴唇上点了点,走上台。
主持人揭开分数牌的时候,显得比我还要激动。
高昂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南源高中,梨七七,最后得分--”
“满分10分!”
我露出最纯真最激动的笑容,我此刻知道,许多台摄像机在我面前运转,从各种角度来捕捉我的表情。
身后的大屏幕上,同步播放着我此刻的一切,现场直播的最大坏处就是让一切缺陷表露无遗,而同时,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让完美的一切更加完美。
我不用回头也可以相信,此刻的梨七七,历史第一完美。
抱着奖杯走进后台时,硕北极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紧紧箍着我的腰,用比我激动一千倍的声音大喊“七七,你好棒!”
然后在硕北极的怀抱中,我看到全世界嫉妒的眼光。
母亲是国际得奖舞蹈家的硕北极,天生继承了他妈妈的清丽面容,加上开烟草公司的老爸,和他不动声色,独来独往,对女生一拒千里的淡漠。硕北极是满分的校园钻石小王老五。
而这个小王老五,生平第一次追的女生,就是星光闪耀的梨七七。
手牵手走在南源校园里时,我迎接全世界女生的敌意。
我不怕。我是无敌的。
“看到我的鼓励了吗?”
后台的硕北极笑着吻在我的额头,大庭广众下,我却很享受这种宠爱。
只有,最爱我的人,能给得起我的宠爱。
突然,一双手搭在我肩膀,扭头,是一张泛着明媚的年轻脸孔。不认识。
接着一杯咖啡迎面而来。
我直觉本能地往后退,绊倒旁边的挂衣架。
可是迟了,滚烫的咖啡飞过来,我甚至能听得到那些愤怒的呼号。
一声惊叫,我旁边一个人捂住了脸。
我扭过头去,是跌倒在挂衣架旁边的双小懂。
“我跟你说呀--”
女生望着我惊愕的脸,继续说:
“你帮了她一把,让衣服挡住她的脸。不然……刚才烫到的是你。”
我直愣愣地盯着面前这张脸,涂着粉色的唇彩,和我一样嘟嘟的嘴唇,透明的皮肤。
不认识,可是却让人突然放下防备地可以信任。
奇怪的女生。
“她,”女生指点着旁边还在叫唤的双小懂,“NND……她拿着一杯咖啡,想泼你来着。”
那张明媚的脸看着我,随意地说。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好”。这么简单而没有任何阴暗面的光明事物。
“你是谁?”
我放开握紧我手的硕北极,看着面前这个活色生香的女子。
本该青春单纯的脸,却透着一点点与年龄极为不相符的世故。
“潘V。你可以叫我VV。”
对方伸出手来,对我微笑旖旎。
捌
“VV。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我低下头去穿鞋,发现深色的皮鞋扣带断了一颗。
“喏。”
一只盒子朝我掷了过来。
“什么?”
我没抬头,手触到那个白色的盒子。
“打开看就知道了。”
VV不在意地随意说。
这个女孩,说话永远是这副不在意的口气,仿佛连“喂,你家着火啦!”或者“我老爸被杀了。”之类的话,她都能用这种漫不经心的口气说出来。
其实,像“我老爸被杀了”这种话,VV是不可能说的了。
因为VV没有爸爸。
一出生就没有。
凭空消失了一样,一个大男人。
按照VV的说法:
“我老爸回火星了。”
我拆开盒子,手突然一抖。
一双漂亮的白色皮鞋,水晶搭扣,光滑而柔和的光芒在皮鞋上泛着温和的色泽。
我抬起头,看着打开塑料罐子的VV。
“我跟你说呀--”
VV顿了顿,接着舀口汤放进嘴里,咂咂嘴,自言自语地说:
“哎,NND,有点咸。你就凑合着喝吧!”
VV喜欢说“NND”,喜欢在每句话前加一句“我跟你说呀--”,“呀”字拖得声音特别长,像是在唱歌。
在我这里,我们最亲切的时候会互相指点着对方的鼻子亲昵地说“诶诶,你这个……贱人啊……”
这样,谁也受不了我们。
可是老天作证,这真的是我们之间最亲密的称呼,妥帖,安心,粗糙的亲昵感,世界上只有VV这么一个人,给我这种感觉。
高傲的,扭捏成一副女王模样的的梨七七,只有在潘V面前,才能卸下一切面具,一切伪装,一切华而不实的外在。
那些,华丽而让人充满厌倦的,完美皮囊。
我早就厌倦了的,无形枷锁。
连硕北极也没有办法让我做到的,只有在这个稍微显露成熟的女生面前,突然变回了一个最质朴,最单纯的梨七七。
也许因为一次又一次地去VV的酒吧“V年代”中喝到免费的Sangria,所以慢慢对这个奇怪的女孩子产生亲近情绪的缘故。
其实我不缺钱。
可是,我还是喜欢这种不用计较多少多少钱才能允许我怎么怎么样的感觉。
就像是在自己的卧室中,无论我坐在哪个角落里,都不会有人冲过来对我说:“这里不可以。”
这样随意的感觉。
我一直好奇VV的身世。但除了知道她比我大三岁,没有父亲之外,别的一无所知。
她不说,我也不问。
因为,如果一个人不愿意和你说什么事,你问也没用。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哎,那次为什么你帮我?”
我记得第一次去“V年代”,挑选了一个湖蓝色的高脚凳子上,双腿交叉靠在吧台旁,脚一点一点在高脚凳的底座上打着节拍,对着吧台后调酒的VV,问。
VV不回答我,像是根本没听见我的问话,专注地在酒杯里兑着绿色的薄荷汁。
“V年代”的酒吧女歌手正在低声唱一首非常老非常老的歌,《那些花儿》。
女歌手的声音有一点沙哑,像蔡健雅的嗓子里透出范玮琪的清透。
那种让人舒服的感觉。
“它们都老了吧,它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啦啦啦啦啦啦啦……”
当歌手最后一个“啦”字结束后,一杯缤纷的鸡尾酒横在我面前。
“Caprina,我用朗姆酒调的新品。你尝下。”
VV看着我,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有没有人曾经告诉过你,你笑起来很像海伦?”
我慢慢啜着透明杯里缤纷的鸡尾酒,对VV说。
“海伦?噢噢。我知道。小学学过她!”VV像是使劲在脑子里回想着什么,接着谨慎地吐出几个字:“海伦·凯勒。一个……嗯,作家。”
然后VV突然变了脸色,瞪圆了眼睛,不客气地把我手中的鸡尾酒夺走:
“小美女,不要以为姐姐没念过书,那是个瞎子,聋子!”
我看着脸上化着精致的妆的VV,突然觉得她眉眼间前所未有的单纯和可爱。哈哈大笑起来。
“我指的海伦,不是你说的那个。”
我重新把鸡尾酒抢回来,一点也不客气,甚至有些霸道。
对于VV,虽然没有几面,但是,奇怪的是,我就是对她产生了极为安全的依赖和信任。
不怕她翻脸,不怕她生气,不怕她会对我生气。
“海伦。英文原名,H-E-L-E-N-A。根据各种史料记载,海伦是那个时代最漂亮的女子。漂亮到天才诗人荷马用尽全部才能,也无法用诗文描写她的美貌。
“她是斯巴达国王墨涅拉俄斯的妻子,父亲是众神之父朱庇特。因为她,希腊和特洛伊爆发了连续10年的战争。”
甜酸的石榴汁喝完,清亮而微微苦涩的薄荷冲入口中,麻麻的涩感。
解释完,我把杯子一推,对她说:“了(liao)了?”
VV盯着我看了半天,说:
“NND……为了一个美女两国打了10年仗啊?”
“是啊。”
我摊摊手,看着有点惊讶的VV。
“哦……原来那个成语是这么来的啊!”
“什么成语?”
我奇怪地看着VV。
她从嘴巴里干脆地蹦出四个字:
“倾国倾城。”
我听了,有一阵子的迷糊,接着反应了过来。
“对对,哈哈,这是真正的倾国又倾城!”
当时VV说“倾国倾城”的样子一直刻在我脑子里。
微微张着嘴巴,眼神中透着单纯的光,一个真正的VV。
而每次当涂抹着各种高级化妆品的VV站在我眼前的时候,我脑海中总是会调出那张在“V年代”酒吧温柔灯光下,那张纯白透明的脸。
“干什么给我买这个啊?”
我摆弄着鞋盒里那双漂亮的达芙妮。
“我没那么多钱,只能给你买个便宜的。”
VV在那头一句话顶得我差点晕倒。
两只白色的鞋套在我手上,我坐在白的床上,说:
“不是说那个,神经病!我是说,怎么突然想到买鞋给我。”
“因为,我觉得你现在的一切都要过去。所有深色的东西,不再适合你。你梨七七今天出了这个门,就是一个新的,白的,干净的,梨七七。”
VV举着汤匙,随意地说。
她总是随意说出这种惊为天人的话。仿佛在说“我今天吃了两碗饭”。
我突然像被雷声击中了一样。
动弹不了。
“诶诶,你怎么了?姑奶奶,怎么又哭了啊!”
VV看了我一眼,手忙脚乱地过来帮我揩掉脸上的泪珠。
“不喜欢就别穿,给你换一双。诶!千万别哭!”
“VV。”
我突然抱住这个脸色因为我流泪而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孩,双手环绕在她腰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
“谢谢你。我爱你。”
“哎哟--”
VV推了推我,无奈地看着我,“完蛋了,这孩子得个阑尾炎,成变态了。”
我擦掉眼角的水分,夺过VV手里的汤,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VV说得对。
今天,出了这个门,我将会是一个纯白的,干净的,全新的梨七七。
和过去再没有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