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很快停在之前我们的别墅区前,出租车进不去,我下了车,步行往里面走。
算起来,有几个月没来了。
突然感觉到陌生和新鲜感,觉得这里变了很多。
像小时候,梨左峰和南燕枚的事业都在关键时期,家里条件也不是很好,所以在暑假寒假的长假期里,我都会被送到乡下外婆家呆整整一个假期。
然后在每次被接回市里,走到我家的居民楼下时,我就死活不走了,因为总觉得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梨左峰和南燕枚要花费很长时间来耐心哄我,我才会紧紧抓住梨左峰的大手,心怀不安地往里走。
从小就是害怕陌生人和陌生地方的人。
离开某个地方太久,就会产生陌生的距离感。
好在随着年龄增大,不会把这种恐惧感表露出来而已。
我在门口按了密码,门开了,我上了电梯。
红色的数字一直跳到12,门开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
我抬手按了按门口的灯。
依然漆黑。
“别按了,灯坏了。”
一个低低的声音从屋子一角传过来,吓了我一跳。
接着,一个橘黄色的台灯被拧亮了。
我才看清楚,南燕枚在床上躺着。
屋子里摆设都没动,甚至摆在酒柜上装着我照片的相框都还在。
“给我倒杯水。”
南燕枚还是用低低的声音说,透着疲惫,接着咳嗽几声。
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灯光的照射,南燕枚的脸色白得吓人。
“你生病了?”
我着急地倒了杯温水,慢慢扶起南燕枚,给她后面垫一个靠垫,把水挪到她嘴旁。
南燕枚喝了几口。又无力地躺了回去。
我把手覆上她的额头,滚烫。
我赶紧奔到客厅找医药箱。
退烧药,退烧药,退烧药……
啊!找到了!
终于在电视柜的夹角处看到了白色的医药箱,我抽了出来。
好像卡在了里面,我使劲一拽,拉了出来。
突然,一个白色纸袋连带着掉了出来,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我刚要收拾起来,突然顿住了手。全身一阵冰凉。
掉出的东西是一叠照片,照片上的,竟然是Calvin。下面还散着几张纸,我捡起来一看,顿时像彻底掉进了冰窖。
Calvin的个人资料,在哪里上学,几年级几班,家住在哪里,甚至每天几点从家里出来几点在哪个冰点屋。
都一清二楚。
各种明显是偷拍的照片,触目惊心。
让我倒抽冷气的是,有几张里面竟然还有我!
我一张一张看着,心里像在打雷。
看到最后一张的时候,我眼睛忽地瞪大了。
XX律师事务所的合同单。
然后“咣啷”一声,一个黑色小东西掉了出来。
一盘小录像带。
我站了起来,拉开另一个抽屉,我记得这里有一个小DV。
找到了!
我急忙将录像带放了进去。屏住呼吸,紧紧盯着DV的屏幕。
画面开始就很晃,角度很奇怪,还是偷拍。
是户外的大草坪,还有嘈杂的人声和孩子开心的尖叫声。
游乐场!
我张大眼睛,注视着晃动的画面。突然,看到了熟悉的人。
接着,一句清楚的对白出现在屏幕中:
“呦,热的啊。是该喝点热的了……身体要紧嘛!”
双小懂。
晃动的画面稳定了很多,我清楚地看到戴着棒球帽的我站在高高的Calvin旁边。
我惊恐地盯着DV狭小的屏幕,心脏跳得超快。
因为我知道接下来是什么。
突然镜头拉近,Calvin捉住了我的手,接着把我拉进他怀里。
清晰地说:
“怎么能不好好爱惜我们家七七呢,怎么说也是为我受了苦。”
接着,镜头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接着是一片天空,和远处隐约可见的白色摩天轮。
然后是一片漆黑。
一片漆黑。
冰凉彻骨。
这是……南燕枚雇佣私人侦探对我的调查?
我突然想起当时Calvin第一次送我去医院后,南燕枚来看我,意味深长的那番话:
--“对了,那男生叫什么?”
“谁?”
“送你进医院的。”
“Calvin。”
“你们学校的?”
“是。”
清楚地记得当时南燕枚表情中那些让我读不明白的怨怼和恨意。
天!
南燕枚!
我突然像被雷击中一样。
雯佩珊为什么那么愤怒,我突然一下子全明白了。
而在Calvin在游乐场之后就再没有联系过我的原因……
突然,我什么都明白了。
南燕枚一开始看到把我送来医院的Calvin,就先入为主地误会了他!
南燕枚对Calvin做了什么?
我竟然一直都没有想过去找一下Calvin,哪怕我多打几个电话,我路过他班级问一下他的情况。
这么多天,Calvin没来上课,我居然不管不顾。
更不知道,因为我的缘故,Calvin是呆在第三医院中。
我没心没肺。
梨七七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王八蛋!
我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出来。
收拾起一地的照片和资料,包括那盘录像带,冲到南燕枚床前,全部摔了过去。
南燕枚被我突如其来的气势汹汹吓了一跳,坐了起来。
“七七,你干什么?”
“这些……”我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你一直在……”
我不知道该用“跟踪”还是“监视”,虽然哪个词听起来都那么泡沫剧情化。
“你……对我的好朋友做了什么?”
我的眼泪迷糊了眼睛,以至于看南燕枚都是氤氲成一片一片的色彩。
“朋友?七七!什么朋友?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亲女儿的份上,我早一巴掌拍死你了!你是大街上那些不要脸的小妖精吗?”
南燕枚的声音突然无比尖利,双目圆瞪。
我的眼泪突然“刷”地收了回去。
“你对Calvin做了什么?”
“我只是去他家,跟他父母谈了谈。”
“Calvin的眼睛是你找人干的?”
我抖着声音。
浑身都在可怕地发抖。
“梨七七!你怎么跟你那个爸一样这么没良心?我这还不是为了你!”
南燕枚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冲我吼。
我看着披头散发的南燕枚,突然感到无比的悲哀。
是。
这就是我的母亲。
“可惜,你弄错人了。我的男朋友,不是那个男生。他只是一直关心我的朋友而已。”
南燕枚的瞳孔中闪出惊诧的光,像是突然失语一般。
“这个给你。”
我从兜中掏出一个包装漂亮的小盒子,扔到南燕枚床上。
“生日快乐。今天你生日。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谁知道,你给了我一个惊喜。”
南燕枚突然睁大眼睛,整个人像是瘫软一样,从靠着的软垫上滑了下去。
眼神中复杂的情绪,我看不懂。
我转身走进客厅,从医药箱中翻出退烧药,重新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床头。
然后拉开门,听见南燕枚低沉沙哑地叫我名字:
“七七……”
我没有回头,走出去,关上门。
陆
“教我炖鸡汤。”
我站在辰泽卧室门口,说。
辰泽惺忪着睡眼光着上身穿着沙滩裤站在门口,还在打哈欠:
“大小姐,你大半夜把我弄起来就是要说这个?”
“是。”
“真扫兴啊……我还以为你要跟我告白。”
辰泽说了一句十分没有营养的话。
“笑话够冷。”
我毫不客气。
其实,辰泽提前告诉我他喜欢我,大错特错了。
因为一旦一个女生知道一个男生的心意,就很容易掌握接下来的相处节奏。
就比如,可以做一些哪怕惹对方不开心的事。
也无所畏惧。
这就是女孩受宠时候的王牌。
“呃,好吧……我错。你什么时候要?”辰泽挠挠头发,半张着眼睛俯视我。
说实话,辰泽的眼睛真的非常好看,似乎是两潭深水。
深不见底,让人有想要纵身跳进去的错觉。
“现在。”
我斩钉截铁。
“靠。服了。”辰泽发出一声抱怨,接着拖着人字拖走进了卧室里,隔了一会儿,出现在门口,套了件大T恤。
“走吧。”辰泽对我说,接着走下了楼。
柒
后来鸡汤还是辰泽一手炖的。
中途因为材料不够,我们一起去了趟楼下24小时超市。
提着大包小包的材料走出来的时候,我看看表。
零点24分。
今天真的够晚的。
对着哈欠不断的辰泽,再怎么样任性,心里也会有歉意。
“等一下我!”
我拉一拉辰泽,然后跑到旁边的饮料自动贩卖机旁摁了几下。
接着两罐红茶滚了出来。
“喏,给你。”
我把其中一罐递给辰泽。
“哎哟,谢谢。”
辰泽接过去,笑嘻嘻地拧开盖子喝了起来。
路上几乎没有任何人,两排橘黄色的路灯超温暖。像一条两头镶着光亮的巨大彩带一样,一直延伸到远处直到看不见。
很安静的大街。
很神奇,仿佛一切都不见了。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
仿佛统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有一种世界上没有了人的感觉。”
辰泽喝一口红茶,说。
想不到辰泽和我的想法一样,我有点惊讶。
“我爸爸对我妈妈不好。”辰泽继续喝着红茶,没有回头,慢慢说,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更加安静:
“可是妈妈是传统的中国妇女,一直默默忍受爸爸的粗暴。爸爸酗酒赌博,心情一不好的时候就抓着妈妈打,还会打姐姐,也会打我。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爱跟人打架的原因。因为我知道,也许,在我的世界里,武力才能解决问题。”
我不说话,听着辰泽慢慢说着他家里的事,突然觉得他的侧面看上去有些单薄。
我伸手一边拧红茶一边听辰泽继续说。
“那时候,每次爸爸打我的时候,一旁的妈妈就总是使劲拉扯他,但是最终还是被同样几拳挥开。有一次打得狠了,打断了一截木棍。”
我倒抽一口冷气,嘴里发出一声低呼。
“然后那根棍子再次挥过来的时候,我姐姐扑了上来。”
一个漫长的停顿。
辰泽把手中空的红茶瓶子准确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发出空旷的当啷声。
我知道在我们之间,“辰光”这个名字是个敏感禁忌。
可是我现在很想听接下来的故事。
“那,后来爸爸还是这样吗?”
我试探着问。
辰泽低缓的声音又重新响起在夜色中:
“后来,在我上初一的时候,有一次他回来又要打妈妈和姐姐。结果,我一拳把爸爸挥到了墙角。从那天后,我再也没让我爸打过我妈妈和姐姐。”
到了大门口。我把手从红茶上放了下去,想了想,扳过辰泽的手,把红茶固执地填进他手里。
“我不喝,凉。你喝吧。”
我对他说,然后辰泽眼睛中什么闪过。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对自己说:以后要保护我自己重要的人不受任何伤害。当我在南源食堂看见你被人欺负的时候,我当时就只想着,保护你。其实我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的想法而已,没有别的。只要你不受伤,就好了。”
辰泽说着,掏出钥匙,推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