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北北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真的会走到离婚这一步。简皓南那晚说的那句“你把我们的婚姻当儿戏吧?”突然就浮现在她脑海里,她想简皓南这么要自尊要骄傲的一个人,若是觉得她在把他当猴耍,肯定是怎么样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他真真是贯彻得相当坚决又迅速,报复地几倍狠厉,且连一丝余地也没有。
莫北北又倒抽了两口冷气,心脏像被谁紧紧揪住。她的手指刚刚触及地面上的文件又倏地缩了回来,脚下一踢踢出几米之外。她胸腔里是从未有过的心悸,又有控制不住的恼怒。她从不知道简皓南狠起来是这样决绝,恍然间就让从前所有的温情都变成了笑话。
过了几分钟,莫北北也不知一时从哪生出一股勇气,猛地冲到电话边就开始拨他的号码,声音近乎歇斯底里。
她说:“简皓南你给我滚回来解释清楚!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谁在开玩笑谁在当儿戏,你想结婚就结婚想离婚就离婚那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告诉你!想离婚,你做梦!”
莫北北说完就把电话狠狠摔下,神经紧绷地等着他的回应,可等了不知多久,电话却始终再没响起来。其实她也应该料到,这些天她留了无数次的语音,从来没有过半次的回应。她想搞不好简皓南在那边听着她这个失控的嚎叫,心下得意得都要忘形,一边冷笑着享受那种轻易就把自己踩在脚下的快感。又搞不好简皓南从来都没有听过,也许他从离家的那天晚上开始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彻底地放弃这段关系。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抓着裤子,指节处都开始泛白
多么可笑,现在角色全然对调,她舍不得,换他舍得。
莫北北呆坐了很久才又把视线移到那个被踢到角落的黄色文件袋上,怔怔地盯着看了半晌,才慢慢又走过去把它拾起来。她忘记穿拖鞋,地板冰凉的温度从脚心一直往身体里渗,冷得她指尖都在发颤。
她坐在地上,再次把那叠宣判书抽出来,每一个动作都被放慢,全身发软到虚脱,每个字都显得面目狰狞,让她只是扫过一眼就想闭上眼睛,每张纸都那么沉重,像是面上压着千斤秤砣。
莫北北随意地翻看了一下,后面都是一些财产分配,她只看了前面几条便看不下去,什么股份,房子,存款,简皓南倒是大方,半点也没有亏待她。可她还是觉得讽刺,一段关系,最后竟然只剩下几张苍白的纸,让她顿时就想到那些无情的词,曲终人散,人走茶凉。
她静静地坐着,思绪逐渐从浑浊到清晰。莫北北想,他们的关系原来是这样的,从最初他们就处在不平等的位置上,一开始是简皓南给她所有的疼爱,她的感情跟不上,只顾接受,没有回应。而如今,她意识到要给他回应,也只仅仅晚了一步,简皓南却已经被磨掉所有的耐心,索性不再等了。
莫北北环抱双膝,温热的泪液安静而汹涌,鼻腔堵塞得不能呼吸。她也不想的,但不论怎么样都控制不住。
也不知这样呆坐了多久,莫北北又缓缓起身走去电话旁边,舔了舔干涩的下唇,深吸了一口气,给简皓南再留了一个语音。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很是无力,却又十分冷静,冷静到连她自己都感到讶异。
她说:“简皓南,你回来吧,我们再谈一谈,你不觉得……这样太……草率了吗?”
莫北北原本想说的是,你不觉得这样太可惜了吗?可是她又猛然想到简皓南昨天晚上的表情,漠然轻蔑,没有一丝不舍,这样的说辞一定会让他发笑吧。
同之前所有的留言一样,这次的请求也石沉大海,这是莫北北意料之中的事,但还是无可救药地沉郁沮丧了。她把那份协议书放进柜子的最底层,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最亲的人也不愿告诉。她甚至想把这部分记忆从脑子里彻底剜去,永远永远都不再触及,似乎这样它就像是没发生过。莫北北蓦然发觉,她好像又变回从前的那个自己,一碰到痛就想躲起来。
可她终究不想再当一个缩头乌龟,她似乎从没对谁有这样的感情。莫北北想,明明他们一开始只是搭伙过日子的关系,又仿佛不知什么时候跨过一条无形的界限。她不相信有一天自己会放得下,似乎无论怎样都不得释怀。这种感觉来得突然而没有预兆,偏偏还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让她手足无措,无可奈何。
于是后来莫北北又去过许多地方找他,各种他们去过的地方,可种种无果只让她感到物是人非。她还找过简皓南的秘书林美茵,得到的是公式的回复。所有的离婚事宜,简皓南都交给律师来办。莫北北真不知道这么残酷无情的话,林美茵怎么还能配上这样标准客气的笑容,露一口漂亮的白牙,果真是简皓南教出来的。
这样无声无息迷乱混沌地过了一段时间,莫北北连自娱自乐都没有了心情,这些天她一回到家就是倒在床上,要花上比平时多几倍的时间才能入睡,又十分容易醒过来,一点点的动静都能让她的心脏急速地跳上半天。几天累积下来,她连头都晕晕沉沉的,像是有些感冒的前兆。
不知不觉便到了元宵节。
那天下班的时候江媛实在看不下去她的状态,苦口婆心软硬兼施地要把她托去看花灯,说节日大街上热闹又快活,搞不好她去玩一个晚上回去简皓南就等在家里了,连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的诗句也被她扯了出来。莫北北听了她的话苦笑了一下,又犹疑了半天,终于缓缓点头说“好”。
万家灯火,张灯结彩,街上的人真的多到摩肩接踵,一点也不夸张。莫北北和江媛本来还走在一块,后来便不可避免地被人群冲散,一回头已经找不到人。莫北北只好给她打个电话,说你玩吧,我自己在附近走走就好了。
后来莫北北走着走着,觉得全身脱力,找了个石桩上坐下来,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答应出来。这两天正好有很强势的冷空气,她张张嘴都能看见雾气从口中散出,冷得她直打哆嗦。
她看到许多路人,小孩子骑在父亲的肩膀上,手里拿着玩具花灯,旁边孩子的母亲很亲昵地跟那个父亲说话,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莫北北一瞬间想起自己的亲生父亲,她记得曾几何时,他们一家也有这样和美团圆的场景。其实莫北北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也再没有联系,她虽然有点淡淡的遗憾,感触却也没那么真实深刻。
莫北北恍然觉悟,或许感情本就没有什么永恒,就比如她父亲对她母亲,比如自己对纪宇旸。她原本以为自己对纪宇旸的感情会像五年前那样浓烈,浓烈一辈子,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那首歌怎么唱来着,情书再不朽,被时光磨啊磨啊,也磨成沙漏。
或许她对简皓南也会这样,时间慢慢过去,难过的感觉也会慢慢淡了。莫北北想,兴许是因为她之前的人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大的动荡,才让她有那么大的挫败感,抑郁到寝食难安。如果现在散了,可能会痛苦一时,但等光阴游走,事隔几年之后,她也许又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幼稚而可笑。
这么想了一阵,莫北北无比受挫地发现,她并没觉得有任何好过,仍然是万千的舍不得。不管以后会不会释怀,她根本不希望他们有这样淡然无奈的结局。
她眼角刚刚有一点热,就被迎面而来的北风风干得不剩一丝温度,眼眶里空荡得只剩冰凉的干涩。
就像他们的关系一样,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当晚莫北北回家以后,越发觉得脑门热得厉害,手脚也重得像要把她整个人往下拽。她想可能是晚上吹了风着了凉,找了片感冒药吃就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不知迷迷蒙蒙地过了多久,莫北北开始做梦。她梦见她终于找到了简皓南,她在后面不停地追,可是他径直不断地往前走,背影清冷而决绝。后来她好不容易追上了,上前死死地拽着他的袖子,可是他只木然地撇回脸来,满脸的嫌恶和厌烦,像是恨不得立马摆脱她,最后终于缓慢而狠厉地从口中挤出一个:“滚!”
莫北北猛地惊醒过来,一身凉汗。
她怔怔地呆坐了一阵,忽然心头紧了一紧,一下跳起来,动作慌张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最底下找出那个袋子。
当她再次把文件抽出来,看到那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原来不是做梦,一切都是真的。
莫北北突然发觉,她的死硬坚持真的没有任何意义。无论她怎么懊悔,简皓南也再不回头。
既然他觉得无可留恋,毫不留情地要走,那她再纠缠又有什么用?
莫北北还想再打一次电话,就算简皓南不会听见也好。
她说:“简皓南,我知道你是一定要离婚,我也不托着你了,我现在签了……我只是不愿意……我真的不想我们变成现在这样……”她的头很昏很沉,几乎是在胡言乱语:“你的房子什么的,我不会要你的,我东西收拾好了就会走的,再也不骚扰你,你不用一直在外面了……”
她说着说着就再也说不下去,呜呜咽咽,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或者她什么也没说,反正自己也记不清了。她挂了电话就找了支笔,她看着文件底下两人签名的那一块,还是空白一片。她觉得真是好笑,连签名这种事情,简皓南都要她先低头。
这样也好,她先签字,就像是她先把他休了一样。
莫北北凌乱地签了字便把文件扔在桌上,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哭,哭得累了便又不知何时昏睡过去。
这一次她隐约感觉有人在轻抚自己的额头,她慢慢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朦胧的阴影,彻底挡住了从窗外投来的霓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