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间莫北北觉得整个人被抽空,头顶上一片发热,甚至有些发晕。刚才纪宇旸的声音真切而清晰,迟迟停留在她耳朵里不走,随即渐渐变得恍惚,恍惚得让她怀疑刚才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身上是久违的感觉,有一丝熟悉,但可能真的是太久了,更多的还是陌生。她鼻尖还能闻到淡淡的烟草味,有点呛有点闷,让她眼睛都有不适的感觉,酸酸的马上要有东西往外涌。
纪宇旸刚才把要对她说的话排演过很多次,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紧张。他好不容易过了自己这关,把所有的道德忠义全部抛在脑后。却发现在看到莫北北的时候连最后的一点理智也抛掉了,有的只是最原始的本能反应。这不像他,可是他已经被逼得没办法了。昨晚他想了一晚,在还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时候就给莫北北打电话,看到接通的时候手一颤把手机摔在了地上,顿时被摔得七零八落,电池被摔出来,屏幕上的“北北”两个字也变成一片暗淡。他缓缓弯下腰去捡,觉得自己的心都摔碎在了地上。
他收敛自己的感情多年,如今已经不想再收敛。
莫北北想要推开他,却被桎梏得动弹不得,或者,她现在完全就没有力气。
纪宇旸很着急,他不知道莫北北这么定住不动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有几分期待,又惶惶不安。他不敢逼她,只能像以前一样轻轻叫她的名字,一声一声地唤,好像思念了很久,怎么也叫不够一样。
莫北北听着耳边不断的声音,许久,终于攥紧了拳,说:“纪宇旸,你放开我。”
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手上的力量不自觉加紧,说:“北北,我是认真的,只要你说一句,我什么都不顾了。”
莫北北听到这就笑了,冷哼一声:“你说话怎么那么搞笑,自己可以什么都不顾,就以为我也可以什么都不顾?”她这下终于找回了些气力,猛地一把推开他,眼神冷得像想把纪宇旸整个冻住,话语未游过脑海就已传到嘴边:“纪宇旸,你把我这当成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只消一声通知,还是连通知也没有?你还爱我,你爱过我吗?我还爱不爱你?哼!我告诉你,我从没爱过你,现在更是只剩下恨!”
她只是逞了一时的口快,也不管有没有逻辑有没有底气,她眼前的纪宇旸表情一点点消沉下去,原本还有一丝的光芒也逐渐破散。她还想骂,想把以前藏在心底里的话全部骂出来,可竟然于心不忍,也失掉力气,颤抖得牙齿都在打架。
他上前一步,她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纪宇旸握拳握得更紧,他立在只距莫北北一米距离的地方,却觉得中间这道鸿沟怎么也跨不过去。他眼睛红红的,里面还有血丝,睫毛凝结得一小片一小片,声音带着不可遏止的伤感,几乎低进了尘埃里。
他说:“北北,如果我知道你会这么恨我,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做那样的选择。”
真是可笑,既然现在这么痛苦,当初怎么那么洒脱痛快,谁信?
“可你已经选了,告诉你,世上没有后悔药。”莫北北硬着嗓子,她已经快要说不出话,她别过脸去看着无关紧要的东西,办公桌,书柜,文件架,只要能分散她注意力的都可以,否则她怕下一秒就会缴械投降。
纪宇旸的声音更轻,像是很不确定,又像是在做最后一丝挣扎:“北北,你怎么样才能原谅我?难道你现在开心吗?你……你怎么能把婚姻当儿戏,难道你真的爱他?”
“你闭嘴!这和别人没关系,就算没他也轮不到你!”莫北北猛地打断他,他们之间的破事居然还要扯上简皓南,那怎么不说说周晓琦,她真不知道纪宇旸是哪里来的勇气和立场,一生气声音也更激动起来,拿出最后的杀手锏:“难道你想告诉我,你现在是想要姐妹通吃?你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关系是姐夫和小姨子,你还敢这么明目张胆!你做事真是好恶劣,我真的很看不起你,怎么样都不会原谅你!”
纪宇旸被逼急,这番话说得他心口烧灼一样地疼,他着实害怕莫北北说的都是真心话,不受控制地迈步上前扣住她手腕,低头堵住她的嘴,吻得潦草又绝望,终于止不住的眼泪滑到脸颊,再滑到莫北北脸上。
莫北北只是惊愕了一瞬就猛然集起所剩不多的气力去挣开他,纪宇旸倒退两步,莫北北本想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抬手给他一巴掌,可是她看见纪宇旸眼角****一片,自己脸上也痒痒的,手一抹全是泪水,心里瞬间被掏空一块。
这是她第一次看他这么失态,这么卑微。他的眼泪催动着莫北北心里的什么情绪,她蓦地转身用力去按门把手,冲出去前说了最后一句话:“你最好别想着对不起我姐,否则我跟你没完!”
纪宇旸顿在原地,莫北北的身影转瞬消失,门缓缓一点一点地阖上,最后完全隔断他的视线。他不是没有做好最坏的准备,可这结果还是让他措手不及,心里像是被剜掉一块。
他蓦然明白,莫北北这一走,许是再不回头。
冲出门以后莫北北喉咙里的声音就泄露出来,低低地,百转千回,立即就随风游散,头发缠在脸上,有些黏有些痒。虽然风大,太阳光线还是足够强,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低头看着地面。她又赌气一样去反复地擦自己的嘴巴,想把刚才的痕迹擦掉,可是越擦越痛,一直擦到唇上麻木不仁,心里却还是痛的。
她坐在公交车站的坐椅上,没有发觉她要等的车已经过了两趟。心里被路上的喧嚣吵杂得没有一丝空余,像是被车子碾过一样千沟万壑。莫北北万没有想到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还以为他们会想过去的几次交锋一样,只把话掖在嘴边,暗暗地放冷箭。
她又坐了一会,站起来把眼睛擦干净,满街漫无目的地走,目空一切,也不知要走去哪里。她很讨厌自己失控,其实不就是把话都摊开来说而已吗,一次解决反而痛快。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曾经沧海,毕竟只是曾经而已。
——
医院的病房暗冷静寂,再好的阳光也驱不散这里阴霾的味道。
“今天谢谢你。”女人的声音低柔轻缓,又带着一丝疲惫。“我知道你很忙,可还是耽误了你一天。”
“没什么,你不用这么见外。”简皓南把怀里已经睡着了很久的孩子放到病床上,细心轻柔地帮她盖好被子。他的声音如斯清淡,却不给人虚伪的感觉,“帮你是应该的,你也不用太担心,她的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嗯……”祁思远站在简皓南的旁边,觉得他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异常柔和,一股暖意瞬间涌上她心头,不由得展颜笑了笑,语气温柔地说:“曦曦最近体质就是不太好,她早上来挂急诊的时候一直怕疼不肯打针,非要找你不可,我哄了半天实在没办法了,所以才给你打电话,吵醒你真是很不好意思。”
简皓南顿了顿,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眸子缓缓眨动,隔了几秒才不着情绪地说:“没什么,不过你以后找我可以直接打我的手机,不用打我家里的电话。”
祁思远笑得更开,原本有些黯淡的倦容也提亮不少,“我知道……你老加班加点嘛,总是不在家的,我记住了。不过你以后还是要注意休息。”
简皓南微微眯了眯眼,不置可否,只把脸又缓缓地转过去,表情还是平淡如水。
祁思远靠坐在床边,跟简皓南面对面坐着,双手抱住自己的手臂:“你等一会有空吗?赏个脸让我请你吃饭吧,就算道谢。”
简皓南看着病床上熟睡的小女孩,又目光移过旁边,平视着祁思远,一双平淡深邃的眼里什么也看不透。他用左手去摸摸下巴,平静地说:“你走了,谁来照顾她?”
“没关系,她外婆一会过来。”祁思远微微蹙眉,好像觉察出什么,有些疑惑地问:“还是你有事吗?”
“嗯。”简皓南很快回答:“今天恐怕是不行,晚上公司年会,我马上得走了。”
“哦……”祁思远低低地应着,有些失落。她毕竟是跟他有过那么多年的交情,他的想法她也能猜出几许。简皓南站起身作势要走,她也赶快站起来,正要说些什么,身边一个童音响起,像是刚刚被吵醒,声音还有些含混,又很不舍。
“简叔叔,你要走了吗?不要走啊。”
祁思远很快皱眉,带着一丝责备说:“别不懂事,叔叔有事。”
简皓南的脚步停住,嘴角浅浅地弯了起来,俯身对小女孩说:“曦曦,叔叔有个舞会,等你病好了,下次有机会也带你去,好不好?”
女孩马上说:“舞会吗?那也带妈妈去嘛,我妈妈很会跳舞哦!”
祁思远又用眼神去警告她,小女孩瘪瘪嘴,拉住简皓南的袖子,像是在找靠山。简皓南的表情倒是平淡无奇,完全没什么变化,他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来摸摸女孩的头,哄着说:“如果妈妈愿意,当然好,叔叔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女孩脸上有些不悦,但也只能怏怏地挥手说再见,祁思远赶忙说:“我送送你。”
两人走到病房门口,简皓南示意她不用送了。祁思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简皓南觉察到了,挑挑眉问:“还有事?”
“你说邀请我……是不是真的?”祁思远眼波转了又转,终于还是低声问了出来。
简皓南笑了,坦然又清冽:“这有什么真的假的?隆悦酒店,你想来自然欢迎。”
说完他又说了“再见”便往前走去,走了两步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道:“对了思远,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结婚了。正好今晚你可以见见她。”
祁思远的表情在一瞬间僵硬,简皓南似乎什么也没看到,转身就走了出去。
一路走出门诊大楼,简皓南坐上车,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今天的确是有些累。他又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六点,也不知道莫北北那边怎么样了。可能是因为今天事的确太多,简皓南心里有一些焦灼,扯了扯领带,又用一手扶额。车子才上路了一会,交通状况不是太好,他左扭右拐地超车了好几次,慢慢生出一丝不耐烦来。
这时候手机有电话进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挂上耳机,应了一声“喂”。
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一句话,简皓南立即眉头皱起,低沉地说了句:“知道了,你再等一等。”
挂断电话,他马上又拨了另外一个号码几次,反反复复都是无人接听的提示音。简皓南一把把耳机拽下扔在一旁,顿时更不耐烦,他对着前方慢得像蜗牛一样的车辆鸣了好几次笛,满心都是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