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长老实在想不通,这么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怎么就能让陆元这么上心。像当初陆元不顾众长老的反对,坚持要让苏木青做他的未婚妻一样,现在陆元又是这样,异常坚持要带苏木青去药王谷。
不是为了秘术,那是为了什么?难道是陆元真的对这小丫头动心了?
他摇摇头,都说儿大不由娘,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老庄主忙,陆元从小就跟着他。那时候两个人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但如今,他越发看不透陆元在想什么了。十年前慕云山庄发生变故后没多久,陆元留下一封信便消失了。五年后再回来,跟他的关系就开始如同隔着冰,隔着雾一样,让他看不透,扑朔迷离。
有时候,辛长老也会在想,是不是当年陆元看到了什么,才会对他这般疏离。但后来发现,陆元似乎对所有人都退回到仅仅认识这一层面上了。不深交,不好奇,不苟言笑。
如今陆元对苏木青的态度更让辛长老的心情变得格外复杂。陆元究竟是另有打算还是真的动了真心都让他不安。还有那药王谷。如果有可能,他真想一辈子都不要让慕云山庄的人踏进药王谷。这首先,陆元这个少庄主就不能不做好这个表率。
封锁山道这件事,做了也白做。陆元是少主,他还没那个本事真的囚困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就算要做也不是现在,更不会是因为一个女人就和陆元闹翻。而陆元那个犟脾气,他决定的事,怎么劝都没用。
苏木青是个祸害。辛长老又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从她进庄开始,他就听郑辰说罗刹的许棠在山脚下挑衅,再到陆元因为她跟长老们起争执。半隐世状态的慕云山庄因为这个女人的到来,慢慢发生了些改变。这个女人会毁掉慕云,不知道为什么,辛长老突然生出了这种感觉。
他坐在油灯下,看着那被风吹得飘忽不定的烛芯有些恍惚。昏暗的烛光里,像是又看到了那张意气风发的脸,还有那把挂着玉蝴蝶剑穗的青冢剑。金黄的剑穗,青玉雕出来的薄如蝉翼的精致玉蝴蝶,在他眼前晃啊晃的,将那些美好的年华都渐渐晃了过去。
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半敞的窗飘了进来,带进那些湿冷的空气。凉凉的雨丝贴在脸上,辛长老回过神来,看着窗外。那么多年的时间,现在想要回去看一看,却发现那些曾经渐渐地变得模糊了。剩下那些还算鲜明的痕迹,残缺不全地在眼前晃荡。
岁月是把杀猪刀。他看着自己的手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转眼间,那个人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那脸上的骄傲,和年少时候的那人多么相似。
呵!父子便是父子啊!一样的骄傲,一样的固执,甚至是一样的为了女人跟他争执。
他又想起陆元看着他的那双眼睛,他说要带那个女人去药王谷,说得那么坚决。雨下的有些大了,密密麻麻地敲在屋顶的瓦片上,让人听着心烦。关了窗,辛长老起身拉了件斗篷出了门。
陆元坐在苏木青房间的桌子旁,拿了本书看着。他身边站着的是那日来教苏木青礼法的苑樱。雨下得有些大,伴着夜间的风吹进凉凉的空气。苑樱寻了件衣服搭在陆元身上,“少主,夜深了,木青姑娘这里我看着,您回去休息会儿吧。”
苏木青和陆元是住在一个院子的,离得也不算远。陆元抬头看了看床上那仍皱着眉昏睡的苏木青,想了下,点了点头。见他起身,苑樱拿过刚才一并找来的斗篷递给他。
拉开门,刚准备走,就听得天边一声闷雷响起。“师父!”苏木青的声音伴着这雷声冲了过来。陆元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看。苏木青仍旧闭着眼睛窝在被子里,只是缩了缩身体而已。
只是那一声格外清晰,陆元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在门口定了定,脱下斗篷,走回了苏木青床前。拉出她的胳膊替她诊了诊脉。没有任何变化的脉象。雷声还在继续,他侧头看着苏木青,突然想起在废神之坵时,那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带着怯怯的目光小心地讨好自己的样子。
陆元思索了一下,转身对苑樱说道,“照顾好她,我出去一趟。”
出去一趟?苑樱有些发愣,应了声便低下了头。少主这意思是,还要回来?
陆元出门,去了辛长老的小院中。小童告诉他说,辛长老刚刚出门,还没回来。他转身出门思量了下,去了弑心阁。
雨下得愈发大了。连成线的雨水顺着他的斗篷的边缘滴下。陆元站在弑心阁外看着敞开的门里站着的辛长老。屋内正中挂着他父亲的那把青冢剑。耀眼的金色剑穗被风吹着,带着垂在剑柄下精致的玉蝴蝶,微微摇曳。
风雨模糊的视野里,辛长老似乎沉寂了不少。陆元看着辛长老的背影,突然觉得,十四年前他刚进慕云山庄的时候,那个对他处处袒护他的男人真的已经老了。
十四年,有太多的东西都已经改变了。有太多的东西都经不起时间的雕琢和考验,慢慢化成一堆灰,遮盖住了记忆里那些绚丽的过去。留下的不过是被同化掉的灰蒙蒙的一堆尘灰。
“少主。”辛长老站在堂中回过头来,“去药王谷拿了药,便回来接掌山庄吧。”
陆元没想过,辛长老会这样轻易地同意了他去药王谷。甚至是,会让他接掌慕云山庄。密密的雨帘,瞧不清辛长老的面目。他抿着唇站在雨里,看着辛长老打把伞穿着斗篷从他身边擦过。
“十年前的那件事,我看到了。”陆元转过身,盯着辛长老的后背,捏紧了拳,说出了这句话。
飘摇的风雨,在两人之间迅速地冲刷着。闷闷的雷声不断地响起。灌进耳朵里,重拳一般打在胸口。
辛长老背对着陆元顿了顿,长笑了两声,没有回头。他早就猜到了,陆元回了慕云山庄之后,前所未有的努力,前所未有的冷漠。辛长老抬起脚,继续向前走。陆元迟早都会知道的,这种事,他早就不在意了。
“辛延!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我父亲!”
辛长老走得迅速,陆元的声音却还是钻进耳朵里。为什么呢?他也不知道。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早就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