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笑道:“老朽是皇宫内的老玉匠,刚刚退下来,几年前,王爷小女准备上鬟,王爷命我做了这个紫玉钗,做成之后,因精美无比,为一时之冠,王爷重赏了我一百两银子……只是这钗怎么会到了姑娘手上?”
浣纱眼圈一红,说:“想不到这紫玉钗临卖之际还能够遇到制作之人,岂不是命中注定?”
“怎么,这钗要卖?”老头一惊。
浣纱点点头:“我家小姐就是王爷小女……”于是浣纱将王爷死后,紫云母女被逐出王府,家事不堪,怎么委身于人,夫婿怎么两年前授官离去,寻觅不着,小姐抑郁成疾,让卖钗以资寻找夫婿……对老玉工含泪说了。
玉工闻言老泪纵横:“没想到世事变更,白云苍狗,贵人家的千金小姐竟落难如此,老朽风烛残年,睹此盛衰之变,心里难受,请姑娘随我到延光公主府上,我替你说说,定能将此钗卖个好价钱……”
延光公主正在教导小儿子下棋,见人来禀:“老玉工至。”便命传进。
老玉工和浣纱拜见了公主,老玉工开口:“公主前些时说要老朽找一些平生代表之作,老朽几乎寻不到了,不想今日遇见过去王爷家的丫鬟,见到了一件精品……”说着就让浣纱呈上紫玉钗。公主一见大喜,此钗炫彩夺目,乃钗中极品,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说:“这不就是当年长安玉钗大赛的魁首吗?”。
“正是,公主好眼力,此钗原是王爷小女的上鬟之礼。”老玉工说。
“她现在长大了吧?”公主一边看钗一边问道。
“王爷之女紫云,今已沦落风尘,因寻夫婿,愿售此钗。公主但怜其孤苦,酬以金银便可……”
“什么?”公主大惊,想到紫云小时候的可爱模样,然后叹息,王爷已死,物是人非,“她们母女竟沦落如此?”手抚紫玉钗,公主感慨良多。便命下人端来黄金五十两付于浣纱,“若用银子体积大,太过显眼,拿着不方便。”公主想得还挺周到。浣纱忙磕头谢恩,老玉工也感叹不已。
…………
玉郎压低帽檐,手捂口鼻,拐过靖安坊那条繁华大街,来到一条幽僻的小巷,前后左右看了,没有人跟着,便踅入一小木门内。这是他近来在长安租住的居所,极其隐蔽,亲朋故交一概不知。谁也想不到他在这里,所以不会有人来这里找他。因为两年没有见紫云,他自知此生再也不敢去见她了,如今来长安办事,行踪也须隐蔽些。
原来玉郎未婚妻卢氏女,如今在长安,玉郎这次是来准备和卢氏结婚的,怕人知道,连九条也不敢带来,一个人神出鬼没的挺方便。
这天他刚踏进靖安坊一家小小的酒馆,点了个小菜下酒,便被人拍了肩膀一下,吓了一跳,差点让一口酒呛着,回看却是老崔——叫做允明的远房表弟。
“玉郎,为何来长安也不吭声?”老崔明知故问。
“你认错人了!”玉郎冷冷的说道。
老崔一惊,重新揉揉眼,看了看玉郎:“不会认错,帅到这份上的人不多。”
玉郎便忍不住,问道:“真的?”这下子等于承认了。
老崔便坐在玉郎对面,玉郎为他斟酒夹菜,求他不要将自己在长安的事告诉任何人。
老崔叹息:“你为何不去见紫云?还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
“我如今能去见她吗?”玉郎将母命难违的话又说了一通。
老崔却不原谅他:“大丈夫一言九鼎,岂可背信弃义?你向你母亲提过紫云吗?”
“没有。”玉郎有些抬不起头地说道。
“你从未提过,怎知事情不会成功?你连努力一下都不肯,你是否从未将紫云当回事?”老崔越说越激动,端起酒一口喝掉,又自己斟满,又一口喝掉,然后用指头指着玉郎鼻子数落,“你自己倒快活,有新人了,旧的就不用再理睬了,你觉得紫云的幸福跟你没有关系,过去的事你只当是年少轻狂,可以不必再想了,可怜紫云还在痴痴地等你回来接她……”
“可紫云说过‘玉郎如果遇到佳偶,就不要再想妾了,该成亲成亲,该怎样怎样,不要为难自己’。”玉郎又想起紫云这句话,便对老崔说道。
“女人的心思你还不比我懂?这话你也信?你只看紫云如今忧思成疾,便会明白她的心思了。”原来老崔自从玉郎请客去过郑氏之室以后,有事没事去郑净持那里坐坐,常常谈玉郎的情况,紫云看他清贫,人也老实正直,便常常周济他一些柴米,央他多留心玉郎的消息。所以如今一见玉郎便替紫云鸣不平。
“你不会把我在长安的事告诉别人吧?”临走,玉郎问老崔。
“不会,咱们谁跟谁呀!”老崔答应道。
老崔一离开就马不停蹄地打了个马的,飞奔至胜业坊郑氏那里,告诉郑净持:“玉郎现在长安,刚才和我一起喝酒。”郑净持大惊。
郑净持原是没有主意的妇人,听老崔这么一说,只是大惊。
紫云在内室,听见了却不信:“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老崔竟急了:“难道小姐不相信学生?”
紫云叹气:“我难道应该相信你,而不相信玉郎?”
郑净持也道:“你为何不和他一块过来?”
“既然玉郎回到长安,为何不先来见我?倒和你一起喝酒?”紫云自信满满地问道。
老崔不知该如何说些什么,支支吾吾,吞吞吐吐……郑净持先笑了:“看了崔郎是在哄我们开心……”
“也许——他马上会来!”老崔忽然这样说。
紫云一听,立刻叫浣纱:“我要梳妆!”
…………
所有的镜子摆在面前,所有的梳子放在手边。香露、香粉、胭脂红、眉笔、唇红纸、唇明膏、眼油、眼影、腮影、各种颜色的笔、点缀零星彩色明纸……一应俱全,桂子、浣纱、樱桃齐齐在一旁服侍。
第一次见玉郎时,紫云就是这般梳妆的。人生若只如初见,若只。
那时她一番年少心境,故意在额前点了个妖媚的紫色点儿,若不是母亲执意擦去,她一定会让玉郎看见的,还打算告诉他,那是自己的胎记;她还在鼻子左边贴了一个明晃晃的钻石,门牙上粘了两颗金黄纸;她还有私藏的波斯香料,可以让人迷惑颠倒,若不是母亲执意收走,她也会让玉郎尝尝厉害的……母亲知道她顽皮,防备了她,所以她的这些小机关都没有得逞,但这次,她打算一定要那样化妆。
桂子先将镜子一个一个擦净,紫云一个一个照过,没有发现虚假的镜子,大唐时,很多人都不照镜子,而照镜子的人很多还遇到的是假镜子,假镜子就是一面古铜镜,上面画了个模糊的美人,谁照都觉得是自己,那种镜子特好卖。只有专业的美人,像歌舞伎,才懂得鉴别镜子的真伪。
桂子给紫云净了面、敷了粉,可紫云的脸还是显得焦黄,没有光泽,桂子便为她施了些油,再拍上胭脂。
樱桃给她画眉画眼线……
紫云揽镜自照,吓了一跳:“镜子里是谁?”
“小姐,怪奴婢画的妆不好!”樱桃也吓了一跳。
“不,我没想到我还可以打扮的这么美,我很高兴以此面目见玉郎!”
浣纱给紫云梳头,玉梳子一用力就掉齿,当时认为盛大梳妆时掉齿乃是不祥之兆,浣纱没有让紫云发现,连忙掩饰了过去。
“小姐,你的头发有些锈了。”浣纱轻轻说。虽然日日梳头,但因为紫云一直卧病,梳得很简单,从不彻底,没想到如今竟梳起来很困难了。
“不要紧,你只管用力梳。”紫云强作从容,“你说我是把头发全盘起来呢还是散开一些好看呢?”
“小姐,头发盘起来更好看。”浣纱觉得盘起来可以让紫云显得精神些。
头发簌簌往地下掉,浣纱不敢告诉紫云,其间还发现紫云有很多白头发,想紫云才二十岁,竟忧思如此,不禁鼻子发酸,只管忍住泪水为她梳着。
浣纱拿起一只银钗要往紫云头上簪。
“浣纱,拿我的紫玉钗来……”紫云命令。
浣纱一下子愣住了——小姐这是糊涂了,她竟然忘了紫玉钗已卖掉……
“我的紫玉钗呢?”紫云自己开始在妆筪里找……
浣纱和桂子樱桃在一边看得心酸。
紫云找来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再坚持,默默坐在那里,让浣纱把银钗给她簪上。
梳妆好了,紫云便催浣纱去门口看看玉郎来了没有。
浣纱出去了一会儿,回来说:“小姐,今日天色已晚,李少爷不会来的,要来也大概是明天来。你就歇息吧!”
“浣纱,你难道没听说玉郎已在城里了吗?他既然今天在,一定会来的,不管多晚都会来的,他现在一定是有事耽误了,办完事就来了。快去准备一些吃食,别让玉郎回来没有东西吃。”紫云非常认真地对浣纱安排着。
浣纱只得去准备些吃的,拿来摆在桌子上。紫云看到有玉郎爱吃的桂花云母糕,便问:“如何准备了这个?”
浣纱道:“是夫人安排的。”紫云闻言感动于母亲的苦心。
但玉郎迟迟没有来,三更已过,紫云还在等,并不卸妆,一丝一毫都不敢弄乱。
浣纱支持不住了,睡着了,一觉醒来,看到紫云还坐在那里痴等,呆呆的样子让人心疼,便轻轻走过去说:“小姐,该睡了,也许李少爷明天就来了。”紫云没有拒绝浣纱为她卸妆,也许是她已无力拒绝。
紫云刚刚睡下,玉郎就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