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舞告别于雷和夏落,从小区门口下了出租车,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太阳一点点隐没在层层高楼后面,西边一片灿烂的红霞。
秦舞低着头,慢慢进入小区大门,穿过通往住宅楼的林荫小路。楼下面是一处面积不小的露天小操场,摆设着秋千、单双杠等各种运动器材。小区里的居民吃完晚饭以后,都喜欢带着孩子来楼下散散心。正好今天是星期五,周末到了,在学校里被老师和作业压迫了一个星期的孩子们都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在小操场里兴奋的满地乱窜,喧闹的童音传的好远好远。
秦舞信步走到一个秋千架上坐下来,晃晃悠悠的盯着满地乱跑的孩子们出神。
童年。
那时候自己的童年,哪来的什么运动器材啊,那个时候,一帮孩子,每到放学和周末,都会成群结队的跑到野外去,玩的跟一群泥猴一样。要说玩具,顶多也就是玩玻璃球,玩家里用布缝制的沙包,跳绳,跳猴皮筋!记得跳猴皮筋的时候,还有一首很长很长的歌谣:“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八三五六,三八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呵呵,那物质极度贫乏却又无忧无虑的童年啊。
一只小皮球骨碌碌滚到秦舞的脚下,打断了她对童年的回忆。她弯下腰,手刚接触到那小皮球,就有一个小孩噼里啪啦跑过来,一双穿着白凉鞋粉红色袜子的小脚在她面前站住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从她的头顶上传过来。
秦舞把小皮球拿在手里,直起腰来,把小皮球放在那小女孩伸到她面前的小手中。
“谢谢阿姨!”小女孩扎着两只羊角辫,穿一条粉红色的小连衣裙,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可爱之极。
秦舞微笑着点点头,亲昵的摸摸小女孩的头,小女孩开心的抱着皮球,蹦蹦跳跳的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眨巴着两只大眼睛,伸出小手指指秦舞的右侧:“阿姨,我可以跟小妹妹一起玩吗?”
秦舞莫名其妙的看看小女孩指着的方向,那边空无一物,只有一架秋千有规律的缓缓摇动着:“什么?哪来的小妹妹。”
“就是她啊。”小女孩小跑两步来到秦舞身边,指着那架晃动着的秋千,“好可爱的小妹妹啊,我要她跟我一起玩球!”说完伸手拉了一下,好象从秋千上拉起了什么人。秦舞呆呆的看着那个小女孩一边对着身边的空气咯咯笑着说着什么,一边开心的向远处走去。
身边的秋千停止了晃动,秦舞这才发现,今天的天气,晴朗的可怕,附近锅炉房的烟囱上,粗粗的青烟扶摇直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偏斜,更不可能吹动沉重的金属秋千架了!
秦舞就像屁股上扎了钉子一样,蹭一下就从秋千上站起来,脸都白了!
肯定又是那个鬼孩子!一定是的!
秦舞很想跑上去拦住那个小女孩,可是脚下跟生了钉子一样,硬是无法挪动分毫!秦舞想大声喊叫,喊那个小女孩回来,可是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秦舞眼睁睁的看着小女孩越走越远。小女孩走到操场的中央,站住了。
夜色开始深沉起来,最后一丝霞光被黑暗彻底吞噬,操场周围雪白的路灯亮起来了,秦舞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人们都不见了!操场上一下子变的很空寂,没有人影,没有声音,周围的居民家里,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家亮起灯光,层层叠叠的高楼庞然矗立在操场四周,呈现出比夜还黑的厚重,显得这个被灯光包绕的操场就像一个凸显在黑洞中的舞台。
有什么东西从操场那黑暗的边缘悄悄朝中央聚拢来了!一点点的黑影如同蚂蚁,无声无息的以那个小女孩为中心缩小了包围圈。
是孩子们!
十几个孩子,高矮胖瘦参差不齐的影子都投向包围圈的中央,整齐的朝里移动着,最后齐刷刷的停在离那小女孩两步远的地方,仿佛训练有素的军队,更仿佛,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中间那个小女孩指手画脚的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就见围成一圈的孩子们各各整齐的退后几步散开,手拉着手开始顺时针转圈,嘹亮的童音一瞬间响了起来:“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八三五六,三八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孩子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渐渐的,秦舞已经不能清晰的分辨孩子们的身影,只见一个黑色的圆呼啦啦在眼前旋转,童谣越来越响,铿锵有力的敲击着秦舞的耳膜:“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八三五六,三八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秦舞眼神恍惚,精神迷离之时,飞速旋转的人圈缝隙里,中间那个小女孩的身旁,一点一点浮现出另一个孩子的影子!
就是她!那个鬼孩子!
鬼孩子长长的黑发凌乱的披着,两只大眼睛藏在长发的缝隙里望着秦舞,忽然诡异的一笑,接着转过头拉起圈子里的小女孩,两个人双手相互拉着,身体朝后仰起,逆时针飞快的旋转起来,两声格外清脆的女童声音混合到了童谣声中:“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八三五六,三八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秦舞眼睁睁的看着这个诡异的人圈竟然开始朝她平移过来!眼看就飞掠到了她的眼前!秦舞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有两个人正藏身在不远处的树影里,全神贯注的盯着这边的动静。
“喂,你还不快出手啊!”其中一个焦急的发问。
“急什么呀!我心里有数,不会让那鬼孩子伤她一根寒毛的!你还不相信我吗?”另一个不慌不忙的观望着面前的情景。
“喂!它发动攻击了!”发问的人急不可待。
“哎呀,你吵死了!”另一个在那人的百般催促下,这才慢吞吞的从背包中顺手拿出一件东西,形状好象袖珍型的手电筒一样,“看我的!”
啪的一声,那东西屁股上的开关被打开了,瞬间一束强光扫射到了那个已经掠到秦舞眼前的人圈上!秦舞只觉得耳边轰然一声沉闷的响声,再睁开眼睛一看,小操场上,三三两两的人们正惬意的活动着胳膊腿,而不远处的那个小女孩,才抱着她的小皮球从秦舞这里走出去五步远的距离!周围的居民楼里错落的亮着灯,有谁家炒菜的香味飘出来,若有若无的刺激着人们的辘辘饥肠。哪里有什么鬼孩子,哪里有什么童谣声,哪里有什么诡异的人圈!
“喂,你还在发什么呆啊!”那两个人从暗影里走出来,径直走到秦舞跟前。先前发问的那个人拍拍秦舞的肩膀,“你的救命恩人在这里呢,还不快道谢啊!”
秦舞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来到了她的身边,冷不防被拍了一下,秦舞吓的一激灵,刷的出了一伸冷汗,反射性的跳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天哪,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切,你就这么跟你的救命恩人说话啊!”
“小宝,不许跟姐姐这么说话!”另一个人温吞教训着,秦舞一看,被称做小宝的那个人,原来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他摘下戴在眼睛上的一副红色的墨镜,看起来长相倒是挺清秀,机灵中透着调皮,穿一件白色棉质T恤,一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
小宝不服气的撇撇嘴,站到一边:“本来就是嘛。胆子那么小,拍她一下都吓成那样!”
“呵呵,秦小姐别见怪啊,小孩子没礼貌,不会说话。”另一个人慢吞吞的说着,也摘下戴在眼睛上跟小宝那副一样的墨镜,朝秦舞伸出手来,“秦小姐,认识你很高兴,我叫夏初,是夏落的哥哥。”
秦舞没有理会他伸出来的双手,而是警惕的望着他。
这个自称夏初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不过他的外表,实在很难让人跟那么出色的夏落联系起来:一头乱草一样的短发,不时有几缕垂下来遮住额头,油腻腻的隐约可以看见大片的头皮屑,好象几天没洗的脸上,蓬勃的落腮胡子把嘴都遮没了,跟小宝一样,一件纯白的T恤,一条洗的发白的兰色牛仔裤,邋遢的就像街头生活无着的乞丐。只是秦舞觉得,他那双看似混沌的眼睛里,隐隐透出一丝凌厉和狡黠。
“我不认识你!”秦舞小心翼翼的后退几步,“我也不认识夏落。先生你认错人了吧!”
“怎么会呢!”性急的小宝上前一步抓住秦舞的胳膊,“夏哥不会认错人的!”
“小宝!”夏初呵斥一声,小宝不情愿的把秦舞放开,“我们好心救了你,你倒好,狗咬吕洞宾!”
“秦小姐,”夏初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就算你不相信我,你总相信你的眼睛吧?秦小姐你是个聪明人,你不会愚蠢到自欺欺人,假装这些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吧?”
秦舞咬了咬嘴唇:“你到底想说什么?”
“很简单。”夏初耸耸眉毛,“我从夏落那里知道你的事,而凭夏落的能力,想要单独跟那只手镯作对,火候还差了点。你会需要我帮忙的,而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秦舞也挑挑眉毛:“你们夏家的人,都这么喜欢自作主张吗?”
“哈哈,”夏初大笑两声,“随你怎么说,总有一天你会主动找我的。”夏初在裤兜里摸索半天,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递给秦舞,“这是我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以及我们夏家的住址。你会来找我的。”
说完,夏初不待秦舞说话,就把纸条塞到她手里,带着小宝走了,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下的人群里。
小宝一路走一路问:“夏哥,现在我们要去哪啊!”
夏初屈起中指,拿指节狠狠的敲了敲小宝的脑袋:“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啊,跟着我走就是了。”
小宝委屈的揉揉被敲痛的头,嘟着嘴不说话了,只好跟着夏初,一路来到了城郊一座大宅门前。那幢大宅,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它坐落在离高速公路不远的地方,周围树木郁郁葱葱,甚少行人。小宝和夏初走到那房子跟前,看见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兀自紧紧闭着,显的格外幽静。
小宝在门前停住了脚步,诧异的问夏初:“夏哥,你可是说过的,永不再回到夏家,现在怎么!”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夏初叹口气,摇摇头,径直走上前,叩响了那朱红色铁门上两只沉重的铜制门环。
良久,一阵脚步声传来,大门随之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人从里面探出头来,看见夏初,不禁一愣:“大少爷!你,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管叔,我不能回来吗?”夏初笑着就要往门里走,没想到被称做管叔的那个瘦小的中年男人从门里挤出来,紧紧把门在身后关上:“少爷,老爷和太太吩咐过的,你不能进去。”
夏初无奈的朝管叔翻翻眼睛:“那好,管叔,你去禀报老爷太太一声,就说我有了噬灵骨镯的消息。到时候如果他们再不让我进门,我自然会走的。”
管叔狐疑的看了看夏初和小宝:“那好,你们就在这等着,我这就去禀报老爷和太太。”说完转身进了门,又重新把大门紧紧关闭,只听见管叔急匆匆的脚步声奔着里面去了。
夏初打量一下四周,围绕着夏家的宅邸,有几棵不知道活了几百年的大树攀爬着高高的围墙,粗壮的枝桠长长的伸到了夏家院子里面。夏初嘿嘿一笑,对小宝使个眼色,小宝马上心领神会,窜到临近的一棵大树下,抱住树身,蹭蹭几下就轻巧的爬了上去,一翻身就抓住了院墙,跳到了夏家院子里。夏初如法炮制,很快也翻了进去。正在这个时候,大门又开了,管叔从里面出来,四处一看,鬼影子都没有一个,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咦,人呢?走了?走了好,反正老爷太太也不答应见他!”
管叔关好了大门,迤俪来到了老爷太太的门前,一抬头,刚好看见夏初和小宝正欲推门进屋,管叔吃惊的张大了嘴巴,愣在原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宝就冲他做了个鬼脸,二人推门就进去了,管叔急切的冲上去大喊:“喂,喂!你们不能进去!”
可是已经晚了,夏初和小宝,身手伶俐,早就提前一步冲了进去,管叔也跟着跑进去,一进房门,就看见夏老先生和夏太太在客厅中央的两把太师椅上正襟危坐,静静的瞅着来人,一言不发,却不怒自威,使得夏初和小宝乖乖的止住脚步,垂头站立在两位老人面前。
“老爷,太太,我明明记得他们在门外,我进来通报,可是等我出去一看,人都不见了,没想到!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进来的!”管叔激动的有点语无伦次。
夏老先生抬抬手,制止了管叔。他站起来,缓缓走到夏初跟前,盯着夏初,目光深邃,声音低沉:“你忘了你曾经说过的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