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么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几分钟之内,忽然皱缩苍老了皮肤,清朗的双目浑浊如鱼目一般,任谁都能感觉到,生命力在飞快的从这个神秘老人的身上流失!
夏初试图抱起欧乾,打算把他带回宅子里治疗。他已经查验过欧乾的伤势了,虽然陶妍这一刀,距离如此之近,但是陶妍幸亏是个右利手,显然没有杀人的经验,又或许是心虚胆怯,匕首刺入并不算太深。可是,背部薄如纸,欧乾的肺脏估计受到了重创,嘴角不断冒出粉红色泡沫。万幸之处在于,匕首暂时没有拔出,一定程度上使得伤口没有造成大出血,如果及时带回宅子,找到工具做个手术,也许,欧乾还有生还的希望。
但是,欧乾枯瘦的双手忽然拽住了夏初的衣服,拒绝了夏初的好意。
“一个人活的太久了,在距离死亡如此之近的时候,会忽然失去活下去的勇气。”欧乾说。
“前辈!”夏初刚开口,就被欧乾打断了。
欧乾说:“年轻人,一个活了几百年的人,心里苍老的你已经没办法想象了。就像一根不断涂上油漆的房梁,看着再光鲜,其本质其实已经被虫子咬啮的千疮百孔了。身体上的伤口也许不致命,但是我心里的创口,一旦失去了支撑,就会全盘崩溃。我还拖着这样一个行尸走肉一般的躯体在世上做什么呢?我还要道貌岸然的顶着一张救死扶伤的医生皮囊,来为自己收集续命的灵魂吗?”
“几百年前,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她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是永生的念头,毁了我,也毁了她!没有快乐,没有爱,没有亲人,独自一人在时间和空间中辗转蹉跎,这肉体永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惜的是,有的人永远不明白这一点,几百年前不明白,几百年后依旧不明白。
只记得那个时候,当欧乾第一次看到楼玉奴的时候,楼玉奴正在娜渡河边,脱了鞋子,坐在岸边岩石上。楼玉奴一双玉足浸在河水中,惬意的撩拨着清亮的河水。水花轻跃,在阳光中反射出五彩的光芒。楼玉奴珍珠般无暇的肌肤,如同雨后的梧桐花,娇嫩的含苞欲放。
欧乾只是扫了一眼,就忙忙的赶路。他要去邻村为一个难产的孕妇治疗,早一点赶到,就可能早一点挽救两条性命。美女是一道风景,风景,是用来欣赏的。如果你没有润泽这个风景的雨露,那么就不要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
所以欧乾只是在那一瞬,暗暗赞叹了一声造物主的神奇,就把这次的偶遇抛在了脑后,丝毫没有想到,这次宿命中的偶遇,从此完全改变了他的生活。
他不知道,他那超然物外的偶然一瞥,深深刺伤了一个高傲的灵魂。我们有着绝世容颜的楼玉奴,从来不曾看见过一个男人,对她的美貌如此不屑一顾。于是她开始留意起这个比她还要高傲的男人,也许,乏味的生活会结束了,楼玉奴想。从没有过的征服欲望在她心头交织,兴奋,期待!征服一群哈巴狗一样的男人有什么意思呢?她现在要征服的,是一头桀骜的狼!
留意了,用心了,没有发觉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在心头慢慢滋生,蔓延,这种感觉,就叫爱。
有多少爱都是从不知不觉中开始的,开始的无声无息,结束的歇斯底里,鲜血淋漓。
猎人反倒把自己变成了猎物。
那日,楼玉奴袅袅婷婷,姿态万千,迈步走进欧乾的养生堂,一路牵扯了多少人的目光。楼玉奴娇笑,坐在欧乾桌旁的小凳上。欧乾埋头开药,口中问道:“什么症状?”
一只白玉般的小手搭在诊枕上,梧桐花的清香若有似无。欧乾禁不住抬头,正望见楼玉奴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欧乾心中冷笑一声,女子应矜持内敛,皮囊只不过是皮囊,这无用的皮囊,多少时候,正是惹祸的根苗。
“近日有些茶饭不思,自觉燥热,欧大夫看看我这是什么症候?”楼玉奴娇声软语,岂不知酥了一屋子垂涎的骨头。
欧乾目不斜视,病人只是病人,任何一个腕,都不过是寸关尺,欧乾只知道指尖传来的是浮是沉是滑是数,欧乾不关心这个腕的主人,是富商还是穷人,是美女还是野兽。
“小姐只不过是有些阴虚内热,再加上天热,脾胃有些不好。我给小姐开些滋阴养胃的药,吃完就可无恙。”欧乾伸手提笔,在纸上挥洒,楼玉奴看的痴了。一双干净的手,有力的手,欧乾认真的写着方药,发丝扫到纸上,紧抿着薄薄的嘴唇,果然是一个心无旁骛的正人君子。
那个夏日的午后,楼玉奴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然一动。
心若一动,泪就一行。
楼玉奴殷殷勤勤的熬药,喝药,诊治。只是这身体医好了,这心如何医的?它需要一个叫爱的药引子,和着欧乾这个人饮下,从此你恩我爱天下太平。
欧乾也慢慢觉察出了端倪。
养生堂的人开始含蓄的开起了善意的玩笑。获得如此一个绝代佳人的垂青,难道不是每一个男人梦寐以求的艳遇?欧乾的父母也闻听了一些传言,拐弯抹角的向欧乾打听,是否有这么一回事。欧乾正色说道:“传言只是传言,不要坏了姑娘家的名节。”父母从此以后再也不过问此事,他们太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儿子这样说,必然是无意于楼于奴。
楼于奴的父母却欣喜异常。
一个美丽的女儿,未出嫁的女儿,周围有多少虎视眈眈的眼光,树大招风,保不定什么时候,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情,那么女儿的一辈子就毁了。现在可好了,女儿有了心上人,楼家夫妇想,有谁能够抗拒女儿的美丽呢?似乎楼玉奴能够看上谁,谁都会像得了宝贝一样受宠若惊。
偏偏的,天底下那么多忠实的追随者当中,楼玉奴选了一个对她不屑一顾的男人。
楼玉奴,首先就输了自己。
楼玉奴处心积虑,小心翼翼,维持着自己的高傲和自尊,试图一点一点捕获这个她唯一入了眼用了心的男人。
她有意无意的得一些无伤大雅小病痛,她谨慎的用眉眼生动的给欧乾送去一丝情意,试探着是否会得到一点点回应。她话里有话的撩拨欧乾的心弦,想听一听是否有不一样的音律!
宿命中决定好的事情,有时候真让人恨之入骨。楼玉奴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溺在水中,拼命要抓面前一根救命的稻草,那稻草却随着她搅动了水波,反而越来越远。欧乾不冷不热,不卑不亢,越是这样,楼玉奴越觉得肝肠寸断。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一个人在一个没有心的铁石人儿面前表演着可笑的话剧,四周的观众,都在嘲笑她的愚蠢!
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吧。
楼玉奴损了柳腰,减了神采,一日比一日焦灼不安。
楼玉奴琢磨不透,到底为什么,欧乾会如此对她?她不够漂亮?不够温柔?
不是她不够好,只不过她刚刚不是欧乾要的那一个。
好于不好是相对的,好不等于适合。
她不明白,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命中的定数,没有人能够参的透。
正在这时,那个脑满肠肥的外乡人来了。
又是那种龌龊的眼光,又是毫不掩饰的****。楼于奴张扬着眼中的鄙视,外乡人却不在意。他知道,他有她想要的东西,足以让她出卖自己。
于是他来她家提亲了!
她当然轻蔑的拒绝了。
一个灵魂中充满了****的男人,他不配!他跟欧乾相比,简直就如同地上的丑陋的蝼蚁和天上高贵的凤凰。
她说,你让开。
他是个疯子,楼于奴想。世界上怎么会存在永生。花开花谢,生老病死,这是亘古不变的天道,没有人能够改变。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很快她就将这个外乡人忘记了。他只不过是偶尔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跟即将发生的事情比起来,简直太微不足道了。
欧乾要娶亲了!
楼于奴的心哗啦一下就碎了,碎的彻彻底底,无数碎片在她心中残酷的划出深刻的伤痕,疼的她脸色苍白,双腿萎软,透彻的绝望从骨髓里向外一丝丝渗出来,凉透了骨骼,冰坏了肌肤,她冰凉的双手紧紧抓住桌角,长长的水葱一样的指甲根根崩断,血液蜿蜒的渗出来,竟不觉得疼痛。
那日,楼玉奴高高的站在阁楼上,俯视着欢腾的人群。大红的袍子,衬的欧乾满面红光。他志得意满,没有觉察到,有一双狠毒的眼眸正在荼毒他的幸福。
新娘是个温柔娴熟的女人,她清秀的面容上整天带着温和满足的笑,出出进进,帮着欧乾打理养生堂。
竟然如此普普通通,楼玉奴,你就输给了如此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自此沦为了全世界的笑柄!
楼玉奴仿佛看见,自己成了嚼在村民嘴里下饭的佐料,成了一个被人抛弃的破旧抹布。
不甘心啊!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楼玉奴终日呆在阁楼上,从此再也看不到她摇曳生姿的身影招摇过市。
直到有一天,那个脑满肠肥的外乡人,再次登门提亲了。
楼玉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只有一个条件,希望外乡人马上带她离开此地!今生今世,她楼玉奴,将不会再踏进一步这个伤心的地方。
失去了欧乾,嫁于不嫁,嫁给谁,又有什麽区别呢?爱情覆水难收,楼玉奴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爱,楼玉奴只希望走,走的远远的,离开这个带给她爱和耻辱的地方。
那个时候,她还从来没有想到,原来长生,真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父母接受了一大笔让人不知所措的聘礼,看着自己的女儿跟着外乡人,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村子。
欧乾有时候听见人们议论,会忽然想起来,曾经有那么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对自己一往情深。而后他摇摇头,庆幸自己没有被美色诱惑。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果然还是不能免俗,最终还是拜倒在金钱下,跟着一个外地的富商走了。欧乾不知道,他曾经有意无意之间,亲手扼杀了一个女子美好的爱情,从此她再无爱的能力。她彻底败给了欧乾,败给了失败带来的耻辱。
谁对谁错?
爱情之中,没有对或错,不过是错把爱的期望,抛给了错误的选择。
时光荏苒,很快的,欧乾老了,子孙满堂。生活满足儿幸福,他早已经忘了年轻时候那些旖旎的往事,如果不是楼玉奴重新出现的眼前。
是的,楼玉奴回来了,那一年,欧乾已经年近花甲。认识楼玉奴,知道那段往事的人大多已经去世了。
但是楼玉奴还是在娜渡村引起了轩然大波,只因为楼玉奴的容颜,一如她离开时候一样年轻,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