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远航到达娜渡村的时候,正赶上这个血淋淋的早晨。
楼远航拖着背包走下车,抻了抻懒腰,破旧的客车带着冲天的灰土绝尘而去,楼远航皱着眉头,咳嗽了两声,冲冒烟的车屁股骂了一句:“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环境污染这么严重!”
他把背包往肩膀上耸了耸,看看眼前的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往哪走。
“怎么一个人影都没有啊?”楼远航望望四周,庄稼地全都倒伏在地上,烈日暴晒后已经显现出死亡的干黄色,整个村子一片死寂。
一路路途颠簸劳累使楼远航猴子一样干瘦的身躯倍感酸痛,他迫切的希望能找到一个落脚的旅店,好好的洗个热水澡,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但当他环顾四周以后,他失望的打消了这个念头,目光所及之处,根本没有什么旅店。
楼远航眯起眼睛,点上一支烟,脸上的褶皱条条蠕动起来,他沉思一会,决定直接去敲谁家的门,问问秦舞家的住址。
他把烟从嘴里拿出来扔在地上,顺便用脚捻熄了,然后信步走到路边离他最近的一家,敲了敲那扇紧紧关闭的黑漆大门。
门内有迟疑的脚步声靠近了,然后停留在了门后,门却迟迟没有打开。
“有人吗?”楼远航等了一会,不见有人开门,忍不住喊了一声。
吱呀一声,黑漆大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中年妇女从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警惕的盯着楼远航,却并不说话。
“呃,”楼远航在这似乎拒人千里之外的目光中感到尴尬的笑笑,“请问,秦舞家怎么走?”
中年妇女忽然变了脸色,好象看见魔鬼一样。她一言不发,慌慌张张的哐当一声把门重新关上,并从里面闩死了,急速逃离般的脚步声远去,消失,令楼远航惊诧不已。
楼远航想了想,又去敲隔壁那家的门,不用说,依旧遭到了相同的待遇。接连敲了好几家,楼远航都受到了同样的待遇。
“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楼远航有点焦躁的咒骂着,依目前的情景来看,村子里一定是发生了跟秦舞有关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令所有村民如此恐惧,如此讳莫如深?想到这里,楼远航的嘴角忽然浮起一丝神秘的笑容,事情似乎已经变的精彩起来了,未来的日子真是值得期待。
只是现在,该怎么找到秦舞家呢?
“呜哇-”一声嘹亮的婴啼突然响了起来,在这死气沉沉的村庄里显的高亢而突兀。楼远航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一个女人正站在其中一个岔路口上,穿一身欲盖弥彰的俗艳睡衣,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正朝他妩媚的笑着。
楼远航心中砰然一动!
这个女人,不正是秦舞吗?
然而她又不像秦舞,尽管她明明白白有着秦舞的眉眼,秦舞的容貌,但透出的神态跟楼远航记忆中的秦舞却畔若两人。而且她怀中的婴儿!
“呜哇-”嘹亮的婴啼再次响起,似乎在催促什么。女人安抚的拍拍襁褓中的婴儿,看了楼远航一眼,转身就走。走出两步却又站住,缓缓回眸,粲然一笑。楼远航再次觉得心中砰然一动,脚步不由自主的跟随着女人朝着村庄里走去。他没有看见,身后那几家楼远航敲门问过的人家,悄悄的都开了一条门缝,每扇门里都露出一只居心叵测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们的背影。
楼远航跟在女人身后,走过大路,拐进小胡同。一阵梧桐花的清香忽然袭来,楼远航纳闷的想,时值夏末秋初,并不是梧桐开花的时令,哪来的花香?没容他细想,女人已经在一家门口停住了脚步。
楼远航跟着停住脚步,目光碰触到那家门前台阶上的什么东西,立刻大惊失色的后退两步:“这,这是怎么回事!”
两具颓败的骷髅上,遍布黑的发亮的蚂蚁,它们勤奋的埋头搬运着这难得一见的新鲜食物,忙忙碌碌,幸灾乐祸。一种生灵的死亡和悲伤,对另外一种生灵来说,却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
“好奇心是一把杀人利刃,”像秦舞的女人说,“人要想活的平安,就要管好两件事,一件是自己的眼睛,一件是自己的嘴巴。”
女人的声音很温柔,温柔的有点甜腻,女人的眼神很雍懒迷离,如同一潭使人迷醉的醇酒,但女人的话语却中分明透出的森森寒气,令楼远航不寒而栗。他小心的饶过尸骨,跟着女人进了三宝家。黑漆大门在楼远航身后自动关闭了,发出巨大的声响,楼远航顿时感觉自己好象被掐断了通往人世间的道路,被关在了地狱里。
满院跳动的阳光静谧的铺满了整个院落,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在屋门口站着,明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探询的神情。
“楼远航,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像秦舞的女人指了指以前二丫睡觉的侧房。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楼远航吓了一跳。
女人走到楼远航面前,轻佻的伸出食指挑起他的下巴,凑近他的眼睛:“你站在桥上看风景,我站在远处看你。”女人有些凌乱卷曲的发丝悄悄滑过楼远航的脸颊,楼远航立刻面红耳赤的想要逃开,却又感觉双脚软的没有一丝力气。
女人鼻孔中轻轻不屑的哼了一声,放开楼远航,带着门口一直注视着他们的漂亮小男孩进了屋子里,再也没有出来。
楼远航马上朝门口奔去,刚抬脚,女人的声音从屋子里传过来:“不要试图逃跑,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你也逃不出如环无端的命运。况且,你我是合作者,不是敌人,你有你想要的,我有我想要的,双方联手,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
楼远航停住了脚步。
楼远航咬咬牙,钻进了侧屋。他收拾一下自己的背包,找到厨房烧了一锅热水,好好擦洗了一下,然后倒头睡去。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现在不能做什么,那么不如养精蓄锐,修养生息以待揭竿而起。
楼远航是被一阵紧似一阵的痛苦呻吟声惊醒的。睁开眼睛一看,天色已经漆黑。呻吟声渐渐变成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了夜空,凄厉到无以复加。楼远航分辩了一下,听出来这变了调的惨叫,正是秦舞的声音!他慌忙穿上衣服,奔到秦舞门前。秦舞的屋子没有开灯,奇怪的点着蜡烛。摇曳的烛光把一个漆黑的影子照在窗户上,闪烁不定。
“啊-”叫声再次响起来,楼远航望着窗户上那个影子的姿势,停住脚步站在门前,踌躇不定,不知道是不是该推门进去。
“该死的,你还不进来帮忙!”秦舞歇斯底里的喊着,门开了,三宝站在门内,仰脸看着楼远航。
楼远航踏进屋子,柔和的黄色烛光下,秦舞躺在床上,双腿分开支起,下身****。楼远航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白天明明还很平坦的小腹,现在却高高隆起!肚皮缓缓的起伏着,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慢慢蠕动。
秦舞满头大汗,她转过头,剧烈喘息着对楼远航说:“你,你还站在那干什么,快来帮忙。”
楼远航一下子慌了手脚:“这,我,我从来没有!”
“废话少说!”秦舞痛苦的皱起眉头,又一波阵痛袭来,秦舞抓紧了床单,手指青白,青筋暴露,“帮我按压肚子!”
楼远航硬着头皮走上去,战战兢兢的小心把手放在秦舞的肚子上。
“快按呀!”秦舞屏住呼吸,用力向下使劲。楼远航心一横,双手用力按在秦舞的肚子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远航机械的按压着秦舞的肚皮,都快没有力气了,才听见砰的一声,温热的浑浊液体混合着血液从秦舞下身流了出来。
婴儿一点点脱离了母体,秦舞的肚子瘪了下来,她深深的松了一口气,示意楼远航接过三宝递过来一把剪刀。楼远航拿剪刀慌乱的剪断了婴儿的脐带,失措的看着那个浑身沾满胎脂的婴儿落在积满了血液的床上,攥紧了拳头发出无助的微弱哭声。
“这孩子!”楼远航简直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孩子,秦舞半坐起身子,自己抓住脐带把胎盘娩出来,然后托起婴儿,仔细端详一下,满意的笑了。
“多漂亮的婴儿,是不是?”她把婴儿举起来,举过头顶,举给楼远航看,似乎在向他炫耀一件什么宝物。婴儿四肢乱蹬,委屈的抽噎着。烛光映在婴儿身上,婴儿身上的血液滴答滴答的落下来,这一幕一瞬间让楼远航有种错觉,好象那不是一个婴儿,而是一件即将被送上祭坛的祭品!
秦舞忽然伸出猩红的舌头,贪婪的****了一下婴儿身上的血液,满意的咂咂嘴!楼远航觉得骨髓里朝外冒出丝丝冷气:天哪!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自己究竟处在什么境地!
“多漂亮啊!”秦舞继续端详着手中的婴儿,“一定十分可口。”
“可口?”楼远航手脚冰凉,额头上冷汗直冒,“你,你难道要!”
秦舞斜睨了楼远航一眼,忽然把红润的嘴唇凑到婴儿的脖颈上,张口咬断了婴儿的大动脉!
她贪婪的吸着,有血液顺着嘴角流下来。她间或抬起头来朝傻呆呆站在一旁的楼远航嫣然一笑,血红的唇里露出齐斩斩的雪白的牙齿。
“魔鬼!”楼远航喃喃的说,冷汗顺着脊梁骨不断的滚落下来。
秦舞用力吸一口,把血液含在嘴里,然后凑近襁褓中的婴儿,口对口的喂进去。
秦舞咬下死婴的一只胳膊,放在嘴里使劲嚼食着,并含混不清的招呼站在一旁的三宝:“来呀,一起吃,很新鲜的!”
“疯了!都疯了!”楼远航再也忍不住了,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屋子,一屁股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屋子里嘎嘎吱吱的咀嚼声依旧清晰的传进楼远航的耳膜,楼远航使劲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气,抬头望望深邃的虚空。
今夜,苍穹中没有一颗星辰,纯粹的黑暗浓的像被泼满了黑色油墨。
楼远航开始怀疑自己这娜渡村之行,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而当务之急,最大的问题是,楼远航听见自己的肚子发出连续不断的不争气的咕噜声。
算起来在行程中到现在为止,已经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了。于是楼远航站起来,走到厨房中,试图找点什么东西填充一下饥饿的肚皮。上天保佑,这里还有些白面和大米,虽然蔬菜都已经烂掉了,最起码还能熬点大米粥喝。
楼远航淘米,放水,点火,煮饭,只是当锅里溢出阵阵饭香味的时候,楼远航还在思考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当厨房里的这些存货被吃完了,自己难道也要跟他们一样,吃-人肉吗?
空空的胃里一阵难言的抽搐,苦水泛上来,楼远航叹了一口气。
今夜无人睡眠。
泼墨一样的夜空掩盖了多少秘密?
今夜,不知道是因为断电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每户人家都没有亮灯,都奇怪的只点着一只若明若暗的蜡烛。幽暗的烛光下似乎游荡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如果着时候你窥视一下谁家的窗户,就会看见每一家的窗户都严严实实的被窗帘挡住,恍惚的烛光映照出几个人头凑在一起的影子,各自小声嘁嘁喳喳的议论着什么。
一切都像极了一个阴谋。
那么今夜,我们那几位倒霉的年轻勇士们到底在做什么呢?
秦舞家的大门也紧闭着,甚至清冷的宅院中连一丝烛光都没有了。几天不见,这原本生机勃勃的宅院里,葡萄藤忽然变的杂乱而狰狞,在浓黑的夜色中张牙舞爪的嚣张伸展着,不经意刺破了厚重的夜,掩映着几个不眠的身影。
葡萄藤下,有一点星星似的火光一明一暗,隐约有一个青白的面容不时被映照出来。
忽然一声悠长的叹息响起,似乎竭力掩埋着深沉的痛苦,连黑沉沉的夜幕都随之微微颤抖了。
“如果死亡不可避免,那就让它来的快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