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床头桌子上烟灰缸里堆满了还未燃尽的烟头。身旁睡着的秦青媳妇王彩云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轻声咳嗽了几下,然后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睡意十足的埋怨秦青:“你干什么呀!大半夜的不睡觉抽什么烟。赶紧睡吧!”
秦青不耐烦的说:“你睡你的,哪那么多话!”
王彩云鼻孔里哼一声:“你抽这么多烟我怎么睡呀!”
王彩云光裸的手臂伸出被子,支起半个身子去开窗户:“真是的,这几天你这是撞鬼了吧,天天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夜三更不睡觉,抽烟抽的屋子里乌烟瘴气的!”王彩云一边念叨一边把窗子打开。王彩云一向喜欢裸睡,此刻她掩藏在被子里的有半只颤巍巍的露了出来,窗帘一开,外面雪白的月光照了进来,打在她那的身上,使得她原本有些黑黄粗糙的肌肤前所未有的白嫩,如同镀上了一层细腻的白霜。
秦青在烟雾中眯起眼睛,看着王彩云。
王彩云把窗户的插销插好,回头看见秦青躲在烟雾后面怪异的眼神,忽然有点头皮发麻:“你,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记住,我叫楼玉奴。”和煦的风,软的让男人骨头发酥的声音。
“怎么了?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王彩云嘴角有些抽搐的笑了笑,极不自然,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蛋。
黑发如瀑布一般遮盖着她无比曼妙的身躯,她伸出纤纤十指轻轻划过他解开的衬衫纽扣后裸露的胸膛。胸口那片她的指尖曾经蜻蜓点水一般掠过的肌肤开始发烫,浑身触电般的战栗。
盘踞着如丝般密密麻麻柔媚的眼睛。
洁白柔软的****。
纤细的指尖,瀑布般裹紧了全身的黑发,编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温柔陷阱。
滑腻的有些冰凉的肌肤。
她把一缕青丝含在编贝一样的牙齿中间,似嗔似喜的幽怨眼神。
“记住,我叫楼玉奴。”
“楼-玉-奴!”秦青嘴里喃喃的含混不清的从牙齿中间念出这个名字,身下的王彩云没有听清楚。
“你,你说,什么?”王彩云喘息着,疑惑的问。
秦青一愣,停止了动作,如同回魂一样,眼神开始有了焦距。他像开始一样那么突然的从王彩云身上滚落下来,一下子浑身的力气都泻去了。他背过身去躺着,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的说:“没什么,睡吧!”
王彩云难平息着自己剧烈的心跳,难受的咬牙切齿:“你这死鬼!今天这是抽什么疯啊,这么折腾老娘!”头发湿淋淋的贴在额头上,王彩云恨恨的照后背拍了一动不动的秦青一巴掌,有一阵软软的风从开着的窗户里吹进来,吹到王彩云汗湿的后脖颈上。一股奇异的香味混杂在夜风中飘进来,王彩云敏感的抽了抽鼻子,下意识的转头朝窗户外面望去。
窗外惨白的月光下,一个黑黑的人影就站在院子当中,看到王彩云,露齿一笑,白森森的牙齿似乎寒光闪闪。
王彩云头皮哄的一下就炸了!
“啊!”她惊惧万分的抓着头发歇斯底里的大叫一声,秦青受了惊吓,腾的一下坐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王彩云战栗着指向窗外,秦青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白花花的月光铺在地上,外面空无一物。
“什么都没有啊。”秦青楼住颤抖不止的王彩云,“别怕啊,外面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一个女人!她冲我笑!”恐惧的眼泪从王彩云的眼睛里不停的掉下来,“鬼!一定是鬼呀!”
秦青心里咯噔一声,却竭力不动声色的安慰着王彩云:“别怕!哪来的鬼呀,一定是你看花眼了。”秦青扭亮了床头的台灯,关上窗户,刷的一声拉上窗帘,把黑夜里诡异的一切都档在了窗帘外面。
王彩云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她抓着秦青的胳膊,长长的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指甲把秦青****的双臂抓出一道道显而易见的血痕:“我,我真的看见了,一个女人,她对着我笑!”
“好了好了,赶紧睡吧。”秦青哄小孩一样哄着王彩云,“你看我把窗户都关上了,她不会再来了。”
她还会再来的,秦青心里却想着。
王彩云躲在秦青的怀里瑟瑟发抖,精神几乎错乱。她小声的抽泣着,不敢转动头颅:“鬼,鬼呀!我没有做过坏事,不要找我啊!”
“可是你妈做过坏事。”秦青身子一僵,忽然冷冰冰的说。
王彩云停止了颤抖,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妈做过坏事。说不定,那鬼是来找她的。”秦青眯起眼睛,幸灾乐祸般的看着王彩云,眼睛里竟然有种得意洋洋的残忍的快感。
王彩云看着秦青,竟然笑了。她不再颤抖了,她直起身子,脱离秦青的怀抱,冷笑一声:“秦青,你到底想怎么样?外面那个女人,是你搞的鬼是不是?你是不是想把我吓疯了,好名正言顺的跟那个小狐狸精鬼混呀!告诉你,休想!”王彩云刷的一下又被窗帘扯开,哐当把窗户打开,外面依旧撒满了惨白的月光,院子当中空无一物。
王彩云斜睨了秦青一眼,赌气躺下,把被子蒙在头上。
“我说的是真的,你妈做了不少缺德事,早晚会造报应的。”秦青慢条斯理的说着,也躺下来,关了灯,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就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王彩云却慢慢把被子掀开,呆滞的盯着天花板,再也没有了睡意。
王彩云的母亲陈二娘,有着一个神秘的职业-鬼媒。
娜渡村,以及周围十里八村都有一个古老的风俗,那就是夭折的未婚男女,不能进入祖坟。假如谁家短命的孩子男未婚或者女未嫁就命丧黄泉,只能为其建立一坐孤坟。一个孤独的人,死去之后依旧是一个孤独的灵魂,于是不知道从哪个年代起,开始兴起了冥婚。
冥婚,便是为亡魂完婚。
既然要完婚,自然少不了牵线搭桥的媒介。
这个媒介,几乎等同于活人当中的媒人,只不过他们促成的是两个孤独的灵魂,所以被称为-鬼媒。
陈二娘便是这样一个专为死人做媒的鬼媒。
王彩云不自觉的朝窗户外面又望了一眼,那个女人又出现了!她依然站在院子中间,披着黑色的斗篷,唇红齿白的朝着王彩云嫣然一笑!她倏忽靠近了,就像一阵风一样,王彩云压根都没看见她是怎么移动的,她就像鬼魅一样,像幽灵一样,飘忽到了窗户跟前,从窗外俯身看着王彩云。她的影子投射到了王彩云头上,遮住了窗外的月光。
王彩云身体僵硬,动弹不得,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心脏砰然一阵激烈的跳动,下身一热,尿在床上。
王彩云恨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恨自己不但活着,神智还很清醒,不但神智清醒,甚至还能听见那个女人的说话声。
她说:“月光照进了我的坟茔,一座凄凉的孤坟,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我就那么一个人度过了几百年,几百年的岁月啊!”
她说:“你见过冥婚吗?”
远远的,有什么声音传过来,王彩云眼前渐渐模糊了,有什么奇特的场景流云一样聚集起来,形成一幅幅浓墨重彩的画面,泛着沧桑的旧黄颜色。
“你一定没有见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韶华易逝啊!那个时候,还以为肌肤真的永远不会长出丑陋的皱纹,青丝永远都会像丝绸一般顺滑,眼眸会永远明艳的勾魂摄魄!可是有一天我也躺在冰冷黑暗死寂的棺木当中了,周围的虫豸肆虐的在我的躯体上日日享受饕餮盛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我也变成了森森白骨,继续躺在阴冷的坟墓中,孤凄的听着头顶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
“不知道躺了多少年,有一天我听见荒凉的郊野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奇特的唢呐声!”
单鼓、单号、单唢呐,吹奏声绵长的荡漾在低垂的暗夜里,满地滚落的黄叶被风吹起,就像漫天飞舞的纸钱。
“搭骨尸。”她说。
王彩云的耳旁真切的响起了一阵阵如泣如诉的吹奏声,黑漆漆的夜里,远远的走来一队怪异的队伍。近了,近了,王彩云看见,一搭大红色的八抬大轿颤颤悠诱,旁边跟着浓妆艳抹的媒婆。
娶亲的队伍?不,不对,深更半夜的,谁家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辰娶亲。而且娶亲都是成双成对,听听这凄凉的单鼓、单号、单唢呐,恰似为谁送葬一般。
黑暗中媒婆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令王彩云想起预示着不详征兆的猫头鹰那阴险的脸庞。
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也卷起了大红的轿帘。王彩云拼命睁大了眼睛分辨着,依稀看见一个身着鲜红色喜服,蒙着大红盖头的新娘子一动不动的端坐在轿子里面。
近了,更近了。王彩云很想拔腿就跑,躲开这队奇怪的队伍,但是她的双腿偏偏像生了根一样无法动弹。眼看着那队伍越来越近,终于擦着她的身子飘了过去!一瞬间王彩云觉得脊背冰凉刺骨,发根都直立起来。
长长的队伍迤俪从王彩云的面前飘过,当那个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媒婆同王彩云擦肩而过之后,忽然回过头来,诡秘的对着王彩云一笑。王彩云大吃一惊!记忆深处有谁的样貌同眼前的表情奇迹般的重叠了!但是这个影象只是飞快的一闪而过,王彩云还没来得及捕捉到确切的信息,媒婆已经转过头去,扭摆着肥硕的腰肢,越来越远。
单鼓、单号、单唢呐,孤凄的荡漾着,越来越散碎,就像一个渐渐远去的噩梦。
“搭骨尸。”她说,“人活着的时候叫做婚礼,亡魂的婚礼却被叫做搭骨尸。”她幽怨的声音有些悠远的震荡着王彩云的鼓膜,仿佛从黑夜无边无际的荒郊野外四面八方传过来,铺天盖地的挤压着蝼蚁一般渺小的王彩云。王彩云凄凄惶惶的站在漆黑的夜色中,脚下没有着力感,似乎悬浮在永恒的厚重的黑暗中。
“我们是不能见光的,当太阳落山月亮升起,我们才能从发霉的地底钻出来,游荡在这个同我们阴阳两隔的世间,就连我们的婚礼都要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举行。”流云穿梭,月光忽明忽暗,映照着她阴晴不定的脸庞,“只不过是两个同样孤寂的孤魂野鬼想要相互慰藉,但是活着的人啊,永远不能了解,想要拥抱却永远触摸到的都是虚无,这让我们绝望到了极点啊!”
她白皙丰腴的双臂抱着双肩,发冷一样蜷缩着身躯:“我虚无的双手从他虚无的身体当中穿过,几百年没有感受过什么叫做温度!”
“救命啊!”王彩云悬浮在无尽的黑暗里,竭尽全力想要大喊。也许喊出来了,就会从这个可怕的噩梦中醒过来了。然而她微弱的声音仿佛被海绵迅速吸干了的水一样,悄悄的蒸发在了虚无当中,渺无声息。
而她则站在窗外,饶有兴致的看着王彩云仰面躺在床铺上,赤衤果的双臂偶尔神经质的抽动一下,像搁浅的鱼儿般瞪着绝望的双眼,干渴的嘴唇艰难的一张一翕,徒劳无功的想要说什么。
背对着她们躺着的秦青忽然动了动身子。
她嫣然一笑,伸出水葱一样的手指,伸向王彩云完全暴露在外的脖颈。她那玉指上涂满艳红色丹寇的长长指甲在不甚明朗的月光中,看起来完全像青黑色,闪着森森鬼气。
眼看她那伸开的五指就要碰到王彩云的肌肤了,她狞笑起来,美艳却苍白的面容变的有些扭曲:“我已经闻到了梧桐花的清香!”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