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雷心烦意乱的点燃一只烟,黑暗中红红的烟头一亮一暗,间或映红了于雷锁紧了的眉头:“那件事之后,我立刻决定离开秦舞,我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照秦舞的性格,分手以后是连朋友都做不成的,所以我犹豫了好几天,都没有辞职离开,一想起离开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秦舞了,我的心里就像被抽空了一样疼。我不知道为什么秦舞也没有辞职,我们两个就每天装做陌生人一样,刻意的伪装着平静!”
“没想到事情变成这个样子,秦舞跟你哥哥!”于雷看了夏落一眼,转过头去,依旧望着遥远的虚空,狠狠的抽了一口烟。
黑暗中看不清楚夏落的表情,只听她幽幽的问:“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于雷哑然失笑:“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当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根本没有理由,除非是带有目的性的去喜欢。只有两个人渐渐在一起了,才会发现她很多的优点,包容她很多缺点,甚至你也开始喜欢对方的缺点,比如她的任性。时间长了,一切都变成了习惯,变成了亲情,变成了跟水一样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么,”夏落有些促狭的笑了一声,“你们在一起三年,有没有那个?”
“什么?”于雷一时间没听明白,转过头来询问的盯着夏落。夏落嘿嘿一笑:“我是说,你们两个,有没有住在一起?”
于雷尴尬的笑笑:“秦舞是个很保守的女孩,我很尊重她。”
“你到底是不是个正常的男人啊。”夏落嗤之以鼻,“我才不相信恋爱中一个正常的男人和一个正常的女人三年中都可以保持这么纯洁的关系。”
“是吗?”于雷听了这话,忽然逼近夏落,他那挺拔的鼻梁离夏落的面孔几乎只有以毫米计算的距离,淡淡的烟气从于雷嘴里呼出来,冲击着夏落的嗅觉,“那么你想试试吗?”
夏落没有说话,也没有闪避。她只是伸出水葱一样的食指,轻轻的点在于雷有些干裂的嘴唇上。于雷张口试图咬住她的指尖,她却灵巧的躲开了,微微一抬头,柔软的嘴唇就碰上了于雷的嘴角。
只属于女人的馨香使于雷一阵眩晕。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夏落已经轻柔的吻住了他的嘴。
一个脆弱的男人伪装了这么久的坚强壁垒,轻易的就被这轻轻一吻的温柔打破了。于雷变被动为主动,伸开双手抱住夏落,深深的回吻下去。
绝望的味道,脆弱的味道,迷茫的味道,苦涩的味道,失落的味道!
于雷把夏落抱在怀里,下巴放在夏落的肩膀上,不让夏落看见他的眼睛,但是夏落还是感觉到于雷的喉咙里传来轻微的压抑的抽泣声。他哭了,为了他爱的女人。夏落觉得心里酸的有些发苦。
“不要爱上任何一个男人。”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在夏落耳边响起来,如梦幻般不可捉摸。夏落立刻推开于雷,环顾四周。一片漆黑,除了微弱的星光,什么都没有。
“不要爱上任何一个男人,男人只有欲,没有爱。”那个声音恍恍惚惚的在夏落身旁环绕,低沉而富有蛊惑力。
于雷看着夏落怪异的举动,刚要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夏落忙把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暗示。于雷顿时意识到一定又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了。
“听我的,不要爱上任何一个男人。”那个声音继续游丝般固执而柔韧的回旋,却只有夏落能听到,“男人的欲会让女人的爱死无葬身之地。”
夏落并没有试图喊叫,因为她明白,喊叫只不过是装腔作势,表明对自己的处境束手无策且六神无主,只能给对手以可乘之机,除此之外别无用处。于是夏落想了想,盘膝坐在那里,并示意于雷也安静的坐着,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做。她闭上眼睛,摈除杂念,让意念中一片空白,只专心的捕捉周围一切声音和感觉。
“爱,”那个声音说,“只是在欲的支配下自欺欺人。”
夏落努力集中精神,判断着声音的来源。意识中一片漆黑。
“你是谁?你想跟我说什么?”夏落不断的发出心声,试图跟那个隐藏在暗中的东西交流。
“躲在哀伤里观望幸福,是谁在笑着唱悲歌?”那声音幽怨起来,一抹影子开始浮现在夏落的意识里,远远走来,飘忽而轻盈,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兰色光晕,“只有了解事实的真相,才能知道怎么样去掩盖真相。”影子模糊的很,但是看它远远的走过来,呈现出来的曲线,应该是个女子,一个曼妙的女子。
她周身兰色的光晕如同一面椭圆的水镜,波光粼粼的闪动着,连声音也像透过层层水障传出来的一样:“你虽有一双明亮的眼,却依旧是盲的,你虽有一对灵敏的耳,却依旧是聋的,皆因为这个世界都在欺瞒你。”
“你说的这些话,是想告诉我什么?”夏落迷惑不解的品味着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
曼妙的女子越来越近了,夏落渐渐看清楚,那是一个透明的蓝色女人,她光裸的水色身躯和水色的及腰长发令夏落一下子想起娜渡河边那个黑色的透明女人,她们是多么的想象啊,想象的就向两滴水滴:“是你!不,不对,你们只是很像,你一定不是她,你没有她那黑色的戾气青色的獠牙和滴血的眼睛!”
曼妙的女子水色的长长睫毛忽闪着,水色的唇轻轻蠕动,透明的瞳仁注视着虚无,忽然语调变的有点忧伤:“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你以为你看到了真相,但那也许只是个虚幻的骗局;有一天连我自己的影子都背叛了自己。”
“你到底想说什么?”夏落皱了皱眉头。听了半天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夏落有点着急。“她已经回来了,曾经,她只是我的影子。”曼妙的女子落寞的沉吟着,“梧桐花开了又谢了,花开花败,挡不住水一样的流年,如今我只是一个被困在水域的可怜囚徒,而她却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躯体。”
“她是谁?”夏落说道。
“她是!”曼妙的女子微抬起眼睛,水一样的双眸中有透明的液体顺着她那透明的脸颊滑下来,“她是!”
忽然椭圆的水镜一阵微妙的震荡,曼妙的女子立刻惊慌失措起来,她一头浓密的水色长发陡然膨胀起来,水草一样涨满了整个视野。女子恐惧的紧紧抱住双肩,似乎很痛苦的蜷曲起身子,纤细的腰肢不安的紧缩着:“不能说,不能说的。她来了,她找到我了!”
“谁?谁来了?”夏落也紧张起来,原本似有似无的震荡越来越强烈。
“啊,一分为二的痛楚!”女子的身体蜷曲的越来越小,周围蓝色的光芒也渐渐暗淡下去了,“一分为二的痛楚!”光芒倏忽消失了,意识当中重新回归一片黑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夏落受惊一般猛然睁开了双眼,正对上于雷焦急的眼眸。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于雷问道。
夏落站起来,警惕的四周观察着,侧耳倾听周围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我想,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不,其实是已经有什么事情正在这个叵测的黑夜里悄悄发生。
黑夜里到处是贲张的欲望,在黑幕的掩盖下为所欲为。
有谁看见一个似乎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和一个小小的孩童深夜行进在盛开绿色毛毯的田地里?
其实秦青很少去地里的,确切的说他家已经没有庄稼地了,他自己做生意做大以后,早就把自己家的几亩地承包给了几个外乡人。只是今天晚上,同着郝村的几个哥们喝了几杯酒,头脑发热,等把几个哥们送到村口,分手以后,秦青忽然想去地里转转。
夏夜的晚风很和煦,新鲜的泥土味道在雨后越加浓郁的散发出来,倒伏的玉米断裂开来,汁液的清香沁人心脾。这一切使秦青暂时被酒精和大鱼大肉支配的躯体伸展开来,他无意识的信步顺着田野小路向庄稼地深处走去。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但这丝毫不妨碍他的行动。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八个年头,对这里每一条路径了如指掌。即使多年不曾到庄稼地里干活,仍然闭着眼睛都能在这里走上几个来回。他穿过郝村和娜渡村相临的那片玉米地,借着微弱的星光,他醉意朦胧的听见娜渡河的河水安静的流淌着。小腹一阵痉挛,尿意被这水声激起来了,他想都没想就站在娜渡河边,对着河水解决了问题,然后他胡乱的系上腰带,继续朝庄稼地里走去。
河水在他身后发出低低的吼叫,轻微的浪花不经意的翻腾起来,似怨似怒,秦青陡然觉得有点头皮发麻,酒意惊醒了大半。他刷的出了一身冷汗,看了看四周,有什么东西从记忆深处浮上来,如狡猾的华丽的毒蛇一样,在黑沉沉的夜里吐着信子朝他嘶嘶的冷笑。
械斗。
虽然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秦青还记得那个时候,两个村的孩子们在这片土地上默默对峙着,有那么一瞬间,秦青仿佛又看见翻腾的河水中无数黑气破水而出,纷纷化做丑陋的青色鬼孩子,牢牢黏附在孩子们的背上,得意的狞笑着!有谁被纷乱的石块匕首击中了,白的是脑浆,鲜红的是血液,黄颜色粉色的是内脏!
秦青急忙快步离开了河边。他边走边回头看看不动声色却像一只阴冷的眼睛一样似乎紧盯着他的娜渡河水,生怕有什么青面獠牙的水鬼突然从水低跃起来,轻而易举的就能扼断他的喉咙,把他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去!
秦青急急忙忙离开了娜渡河边,直到听不见了流水声,他才松了一口气。他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发现已经来到了自己村子的地里,面前就是娜渡村通往地里那条乡间小路,他正处在那条乡间小路和庄稼地中间的一条小岔道上。
他从岔道上走出来,这个时候,迎面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偶然中蕴藏着必然,必然很可能貌似偶然,精心策划的骗局则往往都是偶然和必然狼狈为奸的组合。
秦青在这个诡异的夜里,就这么诡异的跟两个诡异的人遭遇了。
秦青首先惊讶的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他认识。
“三宝!”秦青惊异的问,“你怎么会在这儿?”秦青抬头看了一眼牵着三宝的陌生女人。只一眼,秦青从此就沉沦在了她那双盘踞着如丝一般柔媚的眼眸里。
“我发现他一个人在野外游荡,所以送他回家。”她拉扯一下披在身上浓密如斗篷一样的黑发,一截白嫩的肩膀却适得其反的从头发的缝隙中钻出来,刺痛了秦青的眼睛。
秦青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商场上颠倒黑白的嘴巴在她面前失去了口若悬河的能力。他嗫喏半晌,才问了一句:“我,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那不重要,”她眯起眼睛笑了,上前一步,纤细的食指慢慢划上秦青敞开的衬衫后结实的胸膛,“重要的是,我们今天相见了。”一阵触电般的痉挛从她的指尖传遍全身,但残存的理智仍然告诉秦青,这个深夜中行走在野地里的女人,浑身透着妖异。
于是秦青艰难的指使自己的双腿向后退了一步。
“你怕我吗?”她紧跟着向前一步,丰腴的双臂从茂密的长发斗篷中穿出来,蛇一样凉凉的,滑滑的,攀上了秦青的脖颈,菟丝子一样不停的攀缘缠绕着秦青。她把胸膛严丝合缝的贴在秦青的胸膛上,感觉到秦青那强有力的心跳。
活人的心跳。
“活着真好。”她说。
两团柔软隔着一层头发和一层衣服贴在胸前,秦青下腹一下子温热起来,熟悉的生理冲动下意识的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但是此时他的头脑却突然无比的清醒和冷静了!虽然他只上过小学,虽然他只是个农村人,但他那可以在二十八岁赚的几百万家私的头脑,绝对不是糨糊。
他决然的推开她,后退一大步,同时伸开手臂,阻止她再走近:“别过来!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或者,你是什么东西,我跟你无怨无仇,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
她不说话,只是把一缕青丝含在嘴里,有些哀怨的看着他。
秦青知道,自己必须马上离开,否则事情的发展,恐怕不是理智能够控制的。
于是他马上抬脚后退,退到足够远的距离,转身快步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她并没有追上去,只是用秦青足以听见的声音喊了一句:“记住,我叫楼玉奴。”
一个人,当他(她)只是一个男人或者女人的时候,只是一个幻想。一旦这个幻想有了名字,就马上变成了一根骨刺,它会越来越深的长进你的肉里,长进你的骨髓里,直到你粉身碎骨。
秦青逃离了女人,却从此逃不了这个被夏夜和煦的风清晰的送入他耳朵里的名字:楼-玉-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