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升腾笼罩着整个清池,这池水宛若仙境般雾气缭绕,热水浸润她的雪肌,将她的乌发全数打湿,从水中钻出,她感慨道,这么宽敞的清池,仅供她一人沐浴,实在有些奢侈。还有那漂浮着的玫瑰花瓣,她撩起几片往香肩抚去,带水的花瓣沾上她滑嫩的肌肤,留下阵阵芳香。
沐浴过后,路上的疲倦全数褪去了,她伸开双手任凤翎殿的宫女们帮她换上衣裳,这件金缕衣很称她雪白的肤色。透过金丝质地的华裳能隐约看见她诱白的双臂,走起路来很是轻盈,不像丝绸衣裳那般厚重。
散开的乌发经过宫女灵巧的双手,变成了高高的螺髻,再添上一两枝金钗细钿,铜镜前她像活脱脱换了个人。朱唇轻点,粉黛略施,她端坐在梳妆镜前露出了淡淡的笑。很快就能见到夫君了,急性子的她早已坐不住身,起来往殿外探望了几次,出嫁那天都没这样兴奋。
她等了好久,中间还睡过去一觉,直到宫女送来晚膳,她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晚上,而自己已经一天都没进食了。“我的夫君呢?为什么他不来见我?”她又盘问了一遍送膳的宫女。
“娘娘,奴婢们不知。”得到的几乎是相似的答案,看着满桌的菜肴,她顿时没了胃口。
只是住的地方换了,她还是和原来一样。比起旧宅,凤翎殿更为华丽宽敞,也有很多宫女可以照顾她。当然她不是很喜欢别人的照顾,至少她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入宫后的每个夜晚,她都会在床头点一盏孤灯,明亮的烛光温暖了整个殿宇。她很害怕黑暗和孤独,等蜡烛烧完,她也就进入了梦乡。
听前方战报,靖国公又收复岭南渭水一带,当晚她就提着宫灯,在凤翎殿前等候,也许今晚他就会回来,她可不想错过见他一面的机会。
秋风萧瑟,树上的叶子都掉落了下来,到了深夜寒意就更加厉害了,那寒意悄无声息的侵入她的肌理,她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身体,又裹紧起身上的一件绒衫。路过的宫女看到后,给她拿了件鹅黄锦缎的披风,宫女劝娘娘尽早歇息去。她披上披风,说要再等等,没准她刚一睡着,他就回来了。
等来等去,等到的是他的一封书信,这封信她看了不下千遍万遍,就连睡觉也枕着它睡,好不容易打了场胜仗,他怎么连个家都不回,光是这封信就能弥补得了她的失落吗?
“与妻书,自汝嫁吾之日起,已有四年余,四年间吾心系朝廷,未曾尽过半分丈夫之责,实数亏欠。今吾安康,望安好,待战事稳定后,再归。”反复看过后的她一直在想,究竟怎样才算战事稳定?现在难道不算吗?
“听说外头下雪了,这还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我好想去看看,最好和他一起。”这是周后临走前的心愿,只是再没机会了。
“婉儿,婉儿……”他一遍遍声嘶力竭的呼唤着她的名字,可惜她听不到了,“你不是想看雪吗?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外头的大雪无休无止的下着,刚一开宫门,狂风就连带着雪花吹进了凤翎殿中。殿外很冷,寒冰刺骨,靖国公抱着周后来到了雪地里,以前都是她一人,现在他来陪她看雪了……
雪花落在她的细发上、眉目间、华裳里,而她安详的躺在他的怀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都是我的错,我怎么连你怀孕了都不知道?”原来在那日后,她便有了身孕,接到宫中传来的消息,他又惊又喜,二话不说就从千里之外的军营赶了回来,谁知这竟是和她的最后一面。
抚去她身上的积雪,靖国公将她搂在了怀里,他扪心自问着,自己是否曾爱过她?这个仅见过三面的女子。至少一开始是不爱的,“我将女儿托付给你,希望你能照顾好她。”他只答应过周父要照顾好她,所以在大婚之日,他可以无所愧疚的离开;在她乱闯军营后,他可以无所顾忌的责备……这些在他看来都是小事,可对她来说却很重要。
在她大闹军营后,他记住了婉儿这个名字,“我要的是安,而你是战,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其实,他也不喜欢她,可他答应过周父,要照顾好她。
再见时,她以为他死了,竟然在给他烧纸钱?可见到他活人后,她哭成了泪人,一股脑儿冲进他怀里哭骂。那刻他真的好心疼她,任她紧缠着自己未愈的胳膊,都不曾动弹一下,他能做的好像就只有这些。
她的性格很直,把什么话都说了,“父亲说我跟了你会有好日子过,说你很有抱负,将来会成为一代枭雄。”原来周父认定他是乱世中的枭雄,才会替他入狱,才会将女儿托付给他。
金戈铁马战沙场,一生戎装闯天下,不是周父的眼光好,是他从没让人失望过。只是为什么当初答应过周父,要好好照顾她,如今却失言了。
雪还在不停的下,他就这样紧搂着她不曾松开过,入夜,四下无声,他私语道,“是个女孩,孩子很平安,她一出生就像极了你,长大后一定美,名字我都想好了,叫雪萦,大雪纷飞的雪,魂牵梦萦的萦。”
今夜的凤翎殿也同往常般点起了一盏宫灯,里面的女子经常失眠,每当深夜人静时,她就会坐起,手里提一盏宫灯,倚靠在殿门口,凝视着面前的景物。她穿的很单薄,有宫女给她拿来披风,劝她早些休息。
她说要再等等,没准他就回来了。可这一等就是一夜,这一等就是一年,她就这样倚靠在殿门口,直到手里的宫灯熄灭,直到留下的眼泪干涸。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那个征战在外的人,可曾体会过她的思念?到死都不曾停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