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钟琴已经戴好假指甲,抱着琵琶出来了,听见父亲如此说话,抱怨道:“爸,你别老贬低我好吗?别的乐器不行,琵琶我还是有一点点儿自信的。”
钟玉笙微笑不语。
“钟琴,打算弹什么曲目?”阳斯特笑问。
“阳春白雪。”钟琴坐下来,将琵琶直立地置放在左腿上,琵琶面板向外,背向里。左手扶持琵琶,虎口悬靠在琵琶的边侧处,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放在面板的相品处,拇指放在琵琶背上。右手腕部微弯,五个手指甲触弹弦身。钟琴略微拨挑试音后,开始了正式弹奏。
钟琴选弹《阳春白雪》是有原因的。首先,这是最基础的琵琶传统曲目,她曾练过无数次,非常熟悉,不用看谱。再者,这曲子节奏明快活泼,清新流畅,描绘的是**旖旎的三月,冰雪初融,万物复苏,蝶舞花开,欣欣向荣。在如今这炎热的夏夜听来,仿佛心灵冰淇淋般,别有一种清凉舒爽的感觉。
起部《独占鳌头》曲,钟琴恰如其分地运用半轮、推拉、勾挑等指法;承部《风摆荷花》、《一轮明月》,旋律上扬,连续轮指,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转部三段,《玉版参禅》、《铁策板声》、《道院琴声》,泛音突出,滑音连续,拍、摭分、交弦,时而轻盈流畅,时而铿锵有力,变化多端,引人入胜;《东皋鹤鸣》为最后的合部,连续扫弦推向最**,接着一个扫轮再接扫弦,为此曲的完结划上圆满句号。
曲毕,阳斯特微笑鼓掌:“挺好的!”
钟琴听着非常受用,得意地看向父亲。
钟玉笙稳坐不动,笑道:“今天琴宝是难得地超常发挥了,居然比我意料的好点儿,不算噪音。”就在钟琴喜笑颜开时,又道:“不过,第六段的连续泛音,你又犯了老毛病。弹泛音,左手浮按泛音点,要着弦既起,好比蜻蜓点水,同时右手指尖弹弦。两手手指要在同弦上同触同离,这样出来的声音才会清透、悠扬、纯净。琴宝你经常左手按重了点,幅度大,以至有时声音出不来,或者声音不够干净清晰,纠正了这么多年也改不过来。”
钟琴的笑容蔫了,看看左手,嘟哝道:“我觉得已经挺轻了,再轻就按不到了。”
“就是因为你这么想,所以一直改不掉。”钟玉笙笑摇头叹口气。“既然弹了,就再弹首吧,《春雨》。”
“《春雨》?”钟琴迟疑了下才道。“好的,爸爸。”
《春雨》虽然和《阳春白雪》一样,都是钟琴喜欢的清新流畅的旋律,但在技巧难度上可差远了。在琵琶考级曲目中,《阳春白雪》只是三级,而《春雨》却是九级。为了考级,钟琴练习了很多遍《春雨》,曲谱记得滚瓜烂熟,但一些技巧应用感觉吃力,弹奏起来一直不够流畅,因此,九级考了三次才勉强过,十级至今没有信心去考。
《春雨》一开始的引子,就是一组泛音,正是钟琴的薄弱处。这组泛音加上附点,表达春雨的空灵纯净,和“润物细无声”的特点。接下来的第一乐段是轻快的行板,采用加花变奏、音区变化模进、离调等技巧,令整个旋律清新优美,有如行进在细雨霏霏的江南绿野中,然后又以一组泛音结束。第二乐段分两层次,第一层次应用大段大段的长轮、挑轮、双弦轮,层层推进,表现雨后春天百花争艳万紫千红的情景;第二层次乐曲由慢渐快,演奏方法十分丰富,描绘雨滴逐渐汇为溪流、成为江河的画面。第三乐段是广板,要用极富张力的双弦长轮令人感觉大海的浩瀚宽广,而大指二弦上的副旋律要像合唱的和声一样深情。然后扫弦由弱渐强,将演奏推至最**。当结束的大三和弦变为小三和弦,就好似曲中人的目光移向了海天一线之处。最后的尾声,应用平静如水的主旋律来显示景色的幽美,令人有闲庭信步、悠然自得的感触。《春雨》弹奏得好的话,是非常让人愉悦的曲子。
但当钟琴弹奏结束,非但没有悠闲的感觉,倒是出了身薄汗。往常练习就觉得力不从心,何况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碰、手生的现在。自己都觉得温柔和悦的《春雨》在自己手上被弹成了脾气暴燥、任性无理的怪雨。
“再多练习几次就会好的。”连阳斯特都不好意思说恭维话了。
钟玉笙听的过程中几次忍笑,这时笑道:“琴宝,琵琶是你妈妈一手教的,怎么听你妈弹跟你弹,完全不同,一个听了是身心享受,一个听了简直要折寿。”
钟琴脸红,噘嘴:“爸,你明摆着整我呢。明知这首我弹不好,偏要我弹。”
钟玉笙笑:“琴宝,从你开始练这首曲子到现在,也已经三年了吧。你并不是爱偷懒的孩子,弹不好真是练习不足的缘故吗?”
虽然当着阳斯特的面,出于少女的自尊心,钟琴很不愿意承认真相,但更不想打肿脸充胖子。只是,早已经清楚明白的问题,为什么父亲要在这时让她亲口回答?答案隐约浮于表。
望着阳斯特和父亲,钟琴坦然道:“爸,你刚才不是说了嘛,我没有音乐方面的天赋。
琵琶考级一年可以考两次,第一次根据实力可以直接考四级或五级。其它的琵琶弹奏学习者,快的第一年就可以考过五级,学习三四年左右就可以考过十级,十岁就开始参加各种大赛。而我呢,妈妈从我六岁起就教我弹奏琵琶,我七岁考过四级后,进步得越来越慢,花了五年时间才考过八级,然后,第九级连续考了三次才勉强过。至于十级,我已经完全不抱希望了。
我学什么都是事半功倍轻松自如,唯有音乐让我事倍功半还感觉成效甚微。有时甚至让我觉得,十分努力都得不到一分收获。所以,爸爸,我宣布正式放弃音乐,再不想为它浪费精力了。”
“怪不得这段时间一直没见你摸过琵琶。”钟玉笙听到想听的回答,满意地笑了。
阳斯特沉默不语。
但钟琴敏锐地瞧见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爸爸逼我承认对音乐的无能为力,目的就在于此。钟琴心中有丝不快,但马上又释然了。有什么关系,反正无论如何,自己和阳斯特也注定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阳斯特,叔叔才被琴宝的噪音折磨过耳朵,可以请你辛苦一下,演奏些优美的曲子来安慰一下叔叔这可怜的耳朵吗?”
“爸爸!”父亲竟然好意思对阳斯特撒娇。钟琴真是超级无语。
“好的,钟叔叔。”阳斯特微笑站起来。“我带了小提琴过来,等我回房间拿一下。”
“不,阳斯特,你不是跟你奶奶也学了笛子的演奏吗?就麻烦你给我吹一曲《平湖秋月》吧。”钟玉笙将站起的阳斯特拉坐下,转头对钟琴道:“琴宝,去给你阳斯特哥哥拿低音笛过来。”
“嗯,知道了。”钟琴应声去了,心中不无哀怨。暗道:爸爸真是杞人忧天。生怕我对阳斯特不死心,不但彻底打击我,还要让阳斯特对我完全绝缘。明明我和阳斯特清清白白,毫无牵扯。真是多此一举。
《平湖秋月》用琵琶也可以弹奏,而且同《春雨》一样,也是考级曲目中的第九级。钟玉笙让阳斯特用笛吹奏此曲的用意,显而易见。
阳斯特拿到笛子后,轻轻摩挲两下,试吹了几声,向钟琴和钟玉笙微笑点点头,将笛子凑到唇前,婉转清澈的笛音随之流泄而出。
钟琴虽然没有演奏音乐的天赋,但听还是懂行的。一听阳斯特的吹奏,钟琴就暗叹,果然人有没有天赋是完全不同的。也果然,是两个世界的人呢。爸爸一切作为,都是为了我好。
在阳斯特甘甜悠远而又清新华美的笛声中,钟琴似乎看到了童话画卷中的西湖秋月。皎皎清辉,幽幽西湖,晚风轻拂,楼台静谧。波平如静的湖心,映照着一轮圆月,青山碧树似蒙了一层月光的纱衣。笛音虚无飘渺,又宛转悠扬,正如一切景物,如梦如幻,如诗如画。这是音乐的诗章,这是有声的画卷。
笛音结束时,钟琴大声鼓掌,同时向父亲飒了飒眼睛,意为“爸爸你的苦心,我已经完全明白了。”实在是天地之差啊,不能不服输。
“阳斯特,我重新认识你了!你当哥哥,我心服口服,佩服得五体投地!”钟琴向阳斯特伸出手。
就算他十八岁上高二又怎样,不止善长演奏小提琴,连中国笛子都这么精善,不说外国人,中国人中也没多少个。有这样的哥哥,值得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