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的亮光缓缓地从地平线生起,渐渐点燃了丝丝缕缕的柔软的云,投向淡紫色的湖面。有山峰倾倒的地方,粼粼地晃动着灰蓝色的阴影。远远近近的山脚下那一片笼罩在紫丁香般晨曦中的湖水,辽阔地扩展开去,带着一种极大的无言的欢欣,荡漾在静谧中。
这样的静谧让我觉得什么地方有一个人像我一样,在聚精会神地倾听我所听不见的一些声音。他凝神屏息,睁大眼睛。有一种东西在激动他,让他马上就要打开自己的胸怀,对着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我所看不见的东西。他倾听着七月的黎明的音响,吮吸正在消失的夏夜的气息。沉默使他感到沉重。在这样的早晨不应该沉默,在这样的早晨要唱歌!这冲动不仅仅是来自歌喉,而是来自一种心的深处发出的东西,一种最能唤起别人同样的激情,最能使人吐露最隐秘的心曲的东西。
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
我喜欢在这样的早晨眺望大地,并且用心里的油彩描绘歌曲。独自一人,面对着一片无声的闪亮的流水,一片无声的闪亮的绿色,听着一个想象中动听的声音讲述一个温柔的故事,心里面涌起一种莫名的淡淡的忧郁,就像一股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的泉水,汩汩的、颤颤的,洗你的心灵。
站在夏日的湖岸边的窗前,你可以想自己的心事,也可以低声唱歌。心里想什么,就唱什么。当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轻风拂拭的时候,难道你的心思还会少吗?艾草和蓼子在青色的湖岸轻轻摇晃,湖水在倾听你的歌声,而且想同你一起合唱。在水凝滞在宁静的沉思中的地方,一切都像天空一样灿然。
发源于长白山脉的松花江第二大支流牡丹江,用千里长线,在北方山地,像珍珠一样串起火山熔岩堵塞形成的面积近百平方公里的中国最大高山堰塞湖,携带着广袤北国的豪放和夏天的纯净,追逐地平线。而地平线却顺着被水冲出的一条又一条棱线远去,不断露出峰峦后面的新的让人神往的远景。
镜泊湖的风随意而潇洒。蓝色的凉风无声地掠过大地,像琴弦低声细语的倾诉。湖水应着风的节拍,为无形的精灵所牵制着驾驭着呼唤着。风,是镜泊湖自由的侣伴。
蜿蜒迤逦的牡丹江边,掩埋着古老渤海国十五个王朝。镜泊湖的风,让我听见既往时代的声音。大地由于成千上万的马蹄的践踏而颤抖,铁器轰然作响。马队有弹性的脊背上跳荡着严峻的银色月光。彪悍的先民举着长枪,挥着旗帜,野性地呐喊,像海浪一样奔腾。而镜泊湖也张开双臂,从高山上飞奔而下,不顾一切地跃下数十丈悬崖,奔向笼罩在轻柔的、梦幻般的烟雾中的远方。从那儿传来了雁群的鸣叫。雁群掠过天际,翅膀上缀满云朵。这雁群从哪儿飞来,它们用如此嘹亮的声音把心召向何处?这是世界的尽头呢,还是天外还有天,还有云,还有草原和河流?湖边的树林刮过不平常的风声,树叶“沙沙”低语,诉说着那一处处闪耀在灰蓝色远方的诱人的、神秘的天地。
然后,朝霞燃烧起来,远处最高的山峰最先射出金色的光芒,一只不知名的鸟像个圆点悬在空中,仿佛一颗心脏似的颤动不已。湖水仿佛在忽然之间响起,哗哗地拍打湖岸,打破了一片深沉的静谧。一阵细雨般的,不知从什么地方袭来,窗前悄悄飘扬起馥郁而温馨的花粉。凭这股香味可以闻到有无数的花在忽然之间盛开。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推移,岁月像水一样流逝。而山川依旧。
不必费心地杜撰任何神话。再没有什么能比一会儿以温情,一会儿以力量,一会儿以安静,一会儿以快乐来触动人的心弦的大自然更庄严神圣的了。在这个宁静的镜泊湖的早晨,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地感到一种依恋—一种对人生、对大地、对世界的依恋,并且许诺,要努力地领会和创造其中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