级别无疑是必要的社会秩序的一种。倘一点级别不讲,许多事就会难办。好比车、船、飞机、会场、课堂、影剧院的对号入座。不对号就会乱套。最初听说和尚也分科级、处级、厅局级之类,颇新奇。后来晓得,倘没有级别,一旦他们参加俗界的会议时,工作人员便不好安排座位、房间和用车。何况级别有时候也是一种工作需要。总统出访,为表现国家尊严,自然应该威风八面;清洁工上班,不一定关碍大局,也就不必警车开道。
但是把级别绝对化、神圣化,乃至成为一种下意识,恐怕也会很不自然的。
有一次参加一个联谊性质的会,偶然与一位官员同座,一位同我和该官员都熟悉的人给我们双方作介绍。那位官员听了,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问:什么级别?我很惭愧,只是一个爬格子的人。又有些意外,以为至少在这种场合级别似乎没有多大意义。既然来了,就都是朋友,“联谊”么。因想反问一句:什么级别才有资格同你说话呢?又觉得这可能不够礼貌,有失教养。另外,我也明白,那官员对我本人未必有什么恶意,只是级别意识过于强烈使然。这其实是他的一种不幸。虽然他对这不幸也许并无自觉。但如果遇到一个促狭的人,弄出些别扭窘迫的事,总不算高明吧。
马克思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就单个人来说,其角色也是一个多面体。在家庭中他可以同时是丈夫、父亲、儿子、爷爷或孙子乃至整个辈数共同体(可涉及九族)中的任何一种地位;在社会中,他可以同时是上级、下级、导师、学生、同事、朋友。一个高明的人则会因时因地地去担任相应的角色,从而在生活中游刃自如、得其所哉。一个乳名叫贱狗的人出去当了将军,回乡时仍被老人喊作“贱狗”,他并不觉其“贱”,反觉出乡情乡亲的可贵。也有相反的例子。我以前工作的小镇,一位副镇长的丈夫是汽车司机,她有一回失口用副镇长的口气训斥丈夫,结果被饱以老拳而只能闭门吞咽。这就很让人同情。而一些具有更高人生智慧的人更能充分清醒地看到自己所处显赫地位的负面效应。比如美国总统林肯就说:总统不过是一个有尊严的奴隶。作为一位为公众的解放和进步事业献身的历史伟人,这话也许首先应该看做是一种誓言,但其中隐含的个人感慨我们也是不难体察到的。
孔子说“名不正则言不顺”,生活中的确不能一点级别名分不讲,但一个人好不容易活一辈子,真要老是在这一类事情上纠缠不休,也实在是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