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宜呆了一呆,旋即却觉得说不出的好笑,可好笑之后,却又是无法言说的凄凉。
瞧瞧,这世上的人真是健忘,不过三年,就把曾经的一切给忘记的干干净净了?
她心里想着,表情里也微微带了出来,苏明媛性子聪慧,立时敏锐捕捉到了她这一缕笑意,她的心蓦地一沉,往事早已汹涌而来,要她也忍不住颊边微烫。
所有人都这般认定了她的罪名,她甚至早已经忘记了,当初的好戏,也有她的手笔在里面。
只是,她这样骄傲的性子,又怎么会在温定宜的跟前示弱?
“怎么?温小姐现在过的不好,又想起昔日的旧情人了?”
苏明媛睨一眼她的周身,一个女人幸福不幸福,身上脸上甚至头发丝上都有明显的表露,温定宜面色有些憔悴,皮肤也不复三年前那般光滑毫无瑕疵,而那一头乌发,隐隐的透出一些焦黄,更明显的,她周身上下的衣服加起来,大概不会超过五百块吧。
定宜听得她这样说,更是觉得可笑,只是,她已经不预备再和从前的生活从前的人事有交集,自然也不会在这里和苏明媛浪费嘴皮子功夫。
“苏小姐,您想多了,我只是来送合同。”
定宜把手里的合同扬了扬,并不多言,甚至那张素净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十分的平静自然——
却显得苏明媛咄咄逼人行事急躁了。
“温小姐确实是来送合同的,这件事我也知道。”
一直沉默的颜回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定宜一怔,没想到他会出言相帮,不由得诧异看他一眼,却见那纤弱少年站在那里,翠竹一般倔强,她心下一暖,忍不住对颜回弯眼一笑,却并未开口。
苏明媛方才被温定宜这样不紧不慢一句堵回去,心里正在气恼着,不期然颜回又来火上浇油,她立时就发作了出来,柳眉倒竖,瞪着颜回冷笑一声:“我还真是不懂了,她这样的女人,你也帮着她说话,颜回,你们家少爷吃的亏还少?”
颜回微微垂了眼眸:“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苏明媛气的有些哆嗦:“好,好,就算她是来送合同的,既知道是司曜,就该避嫌,她这样巴巴儿的跑来,不就是所图不轨?”
“我为什么要避嫌?三年前错的人也不是我,苏小姐,你最好记清楚。”
定宜忽然开口,苏明媛倒是一下被她噎住,她心里忽地着急起来,温定宜若是翻供,她和任太太这一番煞费苦心岂不是全都白废了?
心里不由有些懊恼,当初任太太想要下狠手,让那姓孙的真的把温定宜给办了,还是她觉得有些过分劝了下来,方才让她逃过一劫,可如今瞧来,还不如当初放任任太太去做才对!
明媛心里犹在懊恼不已,可定宜却又缓缓开了口:“三年前我们不过是男女朋友而已,就算我自私谋利和他分了手,却也罪不至死,也用不着一辈子躲着他。”
明媛忽地一愣,颜回也倏然抬眸看向了定宜,他初时听到她说的那句“三年前错的人也不是我”时,还以为温定宜要说出什么内情,却没料到她竟然会这样说……
而明媛在惊愕之后,一颗心却是稍稍放回了肚中一些,也是,温定宜若是聪明一点,就该把曾经的一切都吞回肚中去,一辈子不吐出一丝半毫,毕竟,任司曜如今这般的春风得意,可是与她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的境界——
若她真的爱他,就必然不会毁了他。
明媛心里既喜且悲,喜的是她做的那些事不会被捅出去,而悲的却是,她算计着得到心爱的男人,却是因为那个被自己未婚夫爱着的女人,是真的爱任司曜。
她也不得不承认,换做是她,她做不出温定宜所能做的这些事。
“都站在那里干什么呢?”
任司曜的声音忽然从几人背后响起,明媛一回头,却见任司曜站在办公室的门口,脸色有些不好看,却依旧是平静无波的。
他站在那里多久了?明媛心里飞快的盘算着,方才自己说的话,应该没有被司曜给听到吧?
颜回却是定定看了定宜一眼,他们几人站的位置的缘故,只有定宜面对着少爷的方向,她方才那样的说辞,是故意让少爷听到的?
明媛放软了声音,轻笑着缓步过去:“没想到碰到了故人,就多说了几句话。”
任司曜仿佛这才看到定宜一般,目光淡淡的从她脸上掠过,就不再看去,微微低了头对明媛说道:“和她有什么好说的。”
明媛浅浅一笑:“是,我听你的。”
“今天中午有宴会,你没忘吧?”
明媛自然的转了话题,伸手将任司曜的衣领微微的整了一下,却是忍不住的嗔笑一声:“司曜你不是说不喜欢我买的这件衬衫吗?”
任司曜冷不丁听她这样说,不由得一愣,他昨夜失眠,早晨起来沐浴后不过是随手挑了一件衬衫,却不料是苏明媛买给他的……因为这件的颜色并不格外,所以他当时也没在意……
他下意识的看向定宜,她微微垂着眼帘静默的站在那里,阳光落在她的身后,她仿佛是悄然的缩在阴影里,更显得娇小单薄,而明媛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睫毛明显的颤抖了一下,然后,轻轻的咬住了下唇,她的脸上,失了一些血色。
任司曜知道,她难过的时候,总会做这样的小动作。
可她为什么会难过?他心里讥诮的想,还是真的被生活逼的,想要回来攀他的高枝儿了?
明媛见他不语,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却见他的目光从她的头顶越过去,似正看着温定宜的方向。
明媛心里刀绞一样的疼,他怕她听了这样亲昵的情话难受?他还在意她的感受?
握着他手臂的手指不由得收紧,任司曜倏地收回心神,他看着明媛,声音低低:“你的心意,我总不能辜负了。”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这样肉麻的话的,与苏明媛相识这么多年,怕这是最逾越的一次。
明媛微微一怔,心里却并没有欢愉的滋味儿,他这样说,八成是故意给温定宜听的吧。
他想怎样?想看她是什么反应?想看她的心里还有没有他?
为什么她做了这样多不可饶恕的事情之后,司曜的心里却还是放不下她?
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默然的站着,就可以夺走司曜全部的注意力?
她算什么?她这个未婚妻算什么?
明媛觉得眼眶酸胀的快要滴出泪来了,可她只能死死忍着,挤出有些苦涩的笑意,故作轻松的调侃:“你可算知道我的心意了,那要怎样回报我?”
任司曜抬手摸了摸明媛的头发:“你想怎样我都答应。”
定宜的唇角边终是有了小小惨白的笑意。
真好,是真的很好。
她总算可以彻底的放下了,她也总算可以,彻底的死心了。
他和苏明媛看起来真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而且,他们相处的这样好,和他们的曾经一样的甜蜜而又亲近。
他果然已经彻底的把她赶出他的心房了,他果然已经慢慢的爱上了苏明媛,定宜有些绝望却又轻松的想,她猜想到的那些可能,竟然真的变成了事实。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地面上有她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的一个,在他们两人靠在一起的影子旁边,看起来真是多余。
可她竟然没有转身仓皇逃走,她的戏唱了一大半了,该有一个最圆满的落幕。
她是不爱他的,剧本里这样写着,她也乖乖的演着。
可谁又知道呢?
她爱他爱的,一颗心都疼的麻木了,没有知觉了。
“温小姐?”
任司曜连着唤了两声,定宜方才从怔仲中收回思绪来,她一抬头,点漆一样的双眸堪堪撞入他的眼眸深处去。
他的心弦一颤,她的脸色更白了,仿佛所有的血色都褪去了一样,她的嘴唇也是苍白的,可眼圈却有点微微的红,她在难过?
可他早已不再相信她的一切了,包括她说的话,包括她眼底的每一个情绪。
“任总。”
定宜轻轻开了口,一个称呼,却已经是千山万水,让两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任司曜眼底的那一抹愕然荡然无存,他恢复了一贯面对着她时的讥诮和冷漠:“把合同拿过来吧。”
他说着,径自转身往办公室走去,明媛跟了几步,任司曜抚了抚她的头发,似在轻声安抚,明媛撅了撅嘴,却是乖乖的往一边休息室去了。
她快进去休息室的时候,忽然回头看了定宜一眼,那目光有些说不出的味道,可却让人心悸。
定宜知道苏明媛在警告她什么,她漠漠的回视了苏明媛一眼,两个女人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很快彼此都收回了眼神。
定宜走进他的办公室,巨大通透的房间里,摆设十分简单,墙壁上只挂了一副字,上面只写了“心静”二字。
其余的装饰皆无,连一幅画都没有,定宜忽然一阵揪心的疼,任司曜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碰画笔了吧。
她给了他那样深重的羞辱,他这般骄傲的性子,还怎么肯再拿画笔呢?
定宜心里错乱的想着,却是低眉垂眼的安静站着。
任司曜低着头在看合同,一页一页,一行一行,一个字一个字,看的十分的认真。
时间仿佛都凝固了一样,那样的缓慢,定宜只觉得度日如年,恨不得他立刻签了名,她好赶紧离开。
她不想再站在这里,他的未婚妻就在隔壁,穿着漂亮的礼服等着他一会儿去赴宴,她是个多余的人,是个遭人嫌恶的人,最应该立刻消失。
“第四十八条有点问题,拿回去让你们老板再斟酌斟酌。”
任司曜合上合同,只是简短的说了一句就放下了钢笔。
来时老板交代过,不期望一次就通过合同,任司曜提什么要求都要答应,这已经算是很好的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