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每座教堂通常都有一个随时接纳请求避难者的小屋。1407年,尼古拉·弗拉麦尔在屠宰场圣雅各教堂的拱顶上给他们建一个房间,花费四里弗尔十六巴黎德尼埃。
在巴黎圣母院,有一间小屋,一个建在扶壁拱顶下侧的顶楼上,正对照着修道院,就在塔楼现在看门人的妻子开辟的花园地方,如果将它和巴比伦空中花园相比,就如同将莴苣比作棕榈树。
卡西莫多在塔楼和柱廊上狂乱而又得意地跑了一阵之后,将爱斯梅拉达放在了这间小屋子里。他在这样不停奔跑的时候,姑娘始终还没有恢复知觉,还是处在半睡半醒中,什么都没有感觉到。隐隐约约,她只觉得自己升到了天空中,在天上飞翔,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她带离了地面。她不时可以听到卡西莫多的大笑声和吵嚷声,她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只见下面的巴黎城一片密密麻麻的石板地和瓦片的屋顶,如同一幅红蓝相间的镶嵌画。
她头顶上是卡西莫多的可怕而快活的脸。于是,她闭上了眼睛,她以为一切都完了,以为她在昏迷中会被人处死。她不敢看他,只好听天由命。
当头发蓬乱、气喘吁吁的敲钟人将她安顿到那间避难的小屋里,她感到他那双粗壮的大手轻轻地解掉那擦伤了她双臂的绳索时,她心灵上所受到的震撼,就好比一只船在黑夜里抵达彼岸,旅客一下子惊醒了似的。她的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
她发现腓比斯还活着,腓比斯却不爱她了。这两个念头。一个给另一个带来痛苦,一起涌上现在可怜的女囚脑海中,她转身朝着站在她面前并使她害怕的卡西莫多,问他:
“你为什么救我?”
他惶惶不安地看着她,好像在努力猜测着什么。他无限忧伤地瞅了她一眼,随后就跑开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感到十分惊讶。
过了一会儿,他带了一个包回来,扔到她的脚下。这包里是一些好心的妇女放在教堂门口给她穿的衣服。她低头看着自己,才发现自己几乎是赤身裸体。顿时,她羞红了脸。
卡西莫多似乎也受到了她的情绪的感染,随即用大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又走了出去。
她连忙穿上自己的衣服,这是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还有一块面纱,看上去是医院实习护士的服装。
这时候,卡西莫多走了回来。他一只胳膊挽着一个篮子,另一只胳膊夹着一块床垫。篮子里有一瓶酒、面包和一些食品。
“吃吧……睡吧。”
原来是敲钟人去拿来自己的饭菜和自己的被褥床铺。
埃及姑娘抬眼望着他,要向他表示感谢,可是,那一句感谢的话却没有说出来。因为她面对的这个人看上去,好像一个魔鬼。她有点瑟瑟发抖。
“我吓着你了。我很丑,是吗?别看我,只听我说话就行。白天您呆在这里,夜晚您可以在整个教堂里四处转转。不过,不管白天还是夜晚,你都不能走出教堂。如果你走出教堂的话,人家可能就会杀了您。我也会死去……”
她深受感动,抬起头来想回复他的话。他却已经离开她很远了。她发现自己一个人独自思考着自己眼前这个近乎妖怪的人的这些话,感觉他沙哑的声音后面,是那么温和。她的心被打动了。
她仔细看了自己居住的这个避难小屋,也就差不多六平方尺,有一个小天窗和一扇门,开向屋顶倾斜的坡面。在那间小屋的屋顶上,她看见无数的壁炉顶端,全巴黎家家户户的炉烟。这个捡来的孩子,被处以死刑,惨遭不幸,她没有祖国,没有家庭,没有住所,对这样可怜的埃及姑娘来说,前途一片茫然。
她想到自己无依无靠,孤身一人,感到心如刀绞,特别孤单。
这时候,她感觉到身边有一个毛茸茸的、长着胡须的脑袋悄悄地钻到她的手里,她激动地有点哆嗦,语无伦次。
原来是山羊加利,那个极富灵性的山羊加利。在卡西莫多驱散萨尔莫吕刑警队时它也跟着逃出来,在她的脚下蹭来蹭去已近一个钟头,却没有得到主人一个顾盼。埃及姑娘连连吻它。
她说:“啊,加利,我竟把你忘了!你却一直想着我啊!”
这时,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长期以来堵在她心头的泪水都冲掉了,她嚎啕大哭起来。
随着泪水的流淌,她感到了自己心中最痛苦、最难受的往事都随着眼泪一起流走了。
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自己已经有好多日子没有这么睡过一个好觉了。
一抹阳光透过窗洞照进来,映照在她惺忪的脸上。在看见阳光的同时,她发现窗口有一个东西吓了她一跳,那是卡西莫多的那张丑脸。她不情愿地闭上了眼睛。透过她的眼睛,可以看到那个独眼、缺牙的面孔。
于是,她索性一直把眼睛闭着,她接下来就听到一个嗓门不粗、极其温和的声音:
“别怕,我是您的朋友。我是来看您睡觉的。这无妨吧,对吗?您闭着眼睛,我在这儿看,这对您来说,有点不太公平……我要走了。看,我在墙后面,你看不到我了吧?”
她走向窗口,看见可怜的敲钟人在一处墙角缩成一团,姿态痛苦而顺从。她拼命克制对他的讨厌。
“过来吧……”她轻轻地对他说。
他看到了埃及姑娘嘴唇在颤动,卡西莫多以为她要撵他走,于是,站起来,低着头,慢慢地走出来,他都不敢向姑娘抬起头。
她喊道:“过来吗?”
他继续走开去,于是她扑到小屋外,朝他跑去,抓住他的胳膊。卡西莫多被她一碰,不由得四肢打颤。他重新抬起头来,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看见她要他来到自己的身边。她想让他到她的屋子去,可是他依然停留在门口不肯轻易进去。
“不!不!猫头鹰不进云雀的巢。”
她优雅地蹲在她的床垫上,小山羊就睡在她的脚下。两个人好半天对视在那里,纹丝不动。她每时每刻都感受到了卡西莫多身上的美在他丑陋的外表之外。
他首先打破沉默:“是你叫我回来?”
“是的。”
“可是,我聋,又听不到……而您啊,又是那么漂亮。”
“我感觉你很不聋,你什么都可以听得到……”
“我从来也没有发现自己像现在这么丑。拿我和你比,我都可怜我自己。我是一个多么不幸的怪物啊!……您是一道阳光,一滴露珠,一只鸟儿的歌儿。我呢,我是一个可怕的东西,不是人,也不是兽,一个比石子更坚硬、更遭人践踏、更难看的丑八怪!”
“那好!”她微笑着说,“告诉我您为什么要救我?”
“您问我为什么要救您。您忘了有天夜里,有一个人想把您抢走,就在第三天,您在他们可耻的耻辱柱上帮了他。一滴水、一点怜悯,我就是献出生命也报答不了您啊!”
她听着,心里热乎乎的,心里深受感动。一滴眼泪在敲钟人的眼里滚动着,不过还没有落下来。
“听我说,我们那边有很高的塔楼,一个人要是从那里落下去,还没有落到地上就完蛋了!只要您乐意从那上面跳下去,您什么都不用说,一眨眼功夫就死去了。”
这时候,这个埃及姑娘叫卡西莫多留下来。
“不!不!我不该留太久。您看着我,我感到不自在……您不肯转过头去,那是出于怜悯。我可以在您看不到我的地方看到您,您就没必要看到我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金属口哨,交给她,说:
“给你,你需要我帮助时,只要吹一下哨子,我就会到了……”
他把口哨交给她,就匆匆忙忙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