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街串巷的事情自然是忠实去做。到了上白村,忠实就去村里转悠卖肥皂团子去了,春秀则回到她娘家。
春秀远远地就瞧见了她嫂子柳方氏从门里面出来。身上穿着粉紫色泛着光的上衣,底下配了一条翠的快要滴出水来的绿裙子。那头上左右各插了一只簪子。那模样真让人哭笑不得。
柳方氏出了门就左拐了,也没瞧见春秀。反正自己是回来看阿娘和妹妹的,春秀也懒得叫她。推了门进去,却扑面而来一股冷清之意。平日里如果有门响,冬秀就会跑出来看,今日倒不见冬秀的影子。春秀又推开阿娘的房间,里面扑鼻而来一股尿骚味。
只见柳母躺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春秀大惊,这才多久的功夫,阿娘怎么病成这样?
“不孝子!你给我滚开!”柳母抓起床上的篦子扔过来,砸在春秀身上,喊道:“你们就是想让我死!看我到底下找你阿爹,索你们的命!”
春秀轻声唤了一声:“阿娘,是我。”
柳母这才缓缓地歪过头来,登时间泪如雨下:“春秀,好闺女!冬秀叫那两个畜生给卖了!你赶紧……”
“什么!”春秀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手中给她阿娘和冬秀拿的肥皂团也掉在地上,她喃喃道:“卖了……怎么会卖了?卖到哪里了?”
柳母泣不成声,喘了许久,道:“是什么侍郎从我们这里过,冬秀出去挑水给遇上了。那侍郎的夫人就看上冬秀了,说要买回去做小丫头!”
“是不是赵侍郎?”春秀赶紧追问。听忠实说那个户部的赵侍郎离开了黑头村之后,就绕到上白村回京城去。
“是是是……”柳母连声道。“我自然是不愿意,冬秀也哭的死去活来说不愿意。只是你嫂子说,那赵家夫人是个和气人,又给了一百两银子。还说人家都发话了,咱们惹不起人家,就叫你哥把卖身契就摁了。冬秀走的时候,跟我哭着说,要叫你去找她,一定要把她赎回来!”
春秀只觉得脑门上都在冒火。只觉得这个柳方氏卑鄙,又怨哥哥柳伏夏窝囊。正恼火着,听着门吱呀一声响了。春秀匆匆地进了灶房,又急火火地冲出去。
柳方氏推门进来,却不想看到了柳春秀。于是堆满笑脸,道:“哟,春秀啥时候回来的……”
“贱人,我杀了你!”只见春秀手中举着菜刀就扑了过去,口中道:“连小孩子都买!你心叫狗吃了!”
柳方氏哪里料到她的小姑子会拿着刀劈她,早就吓得直哆嗦,蜷成一团蹲在地上,连连摆手,道:“饶命罢,饶命罢!求求你饶了我一条贱命罢!我不想死……”
春秀的菜刀差点都挥了出去,只是听到柳方氏的最后一句“我不想死”,手一抖,最终垂了下去。
柳方氏怯怯地站起身,也不敢正眼瞧春秀,道:“小姑屋里坐?”
春秀没好气地,瞪着柳方氏,恨恨道:“你把冬秀卖了?”
“哪里,那手印不是你哥哥摁的吗?不是不是,不是我……”柳方氏连连摆手,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也不敢说了。春秀两眼睁圆,怒道:“银子呢?”
“银子?”柳方氏一挑眉,警惕道:“小姑要银子做什么?”
春秀真是不愿意再多看一眼,吼道:“赎人!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赚昧良心的钱!去把银子拿出来!”
“银子……还在呢,”柳方氏看了看春秀手中的菜刀,忙道:“我去给小姑拿就是了……”说完进了屋,一溜烟地拿出来一包银子。
“还有的哪里去了?”春秀看那银子的大小,便知道不是一百两。打开一看果然是不够。
柳方氏道:“用……用了。给,给孙家还银子花了十两。买衣裳和簪子花了五两,还有……还有在县城里买了一点胭脂……”
“你……”春秀缓缓道:“可真是不要脸。”
柳方氏此刻就想着春秀只要不把手中的菜刀砍下来就行,哪里还管要不要脸的事情了。连连道:“剩下的,剩下的都在这里了。还有,簪子,簪子也给你!”说完将头上的簪子也拔下来递给春秀。
春秀拿了东西,也不理她,直直的转身进了她阿娘的房里。只见柳母又哭道:“都说养儿防老,我这是养了一只狼啊,养狼保命啊!”她抓住春秀的手,道:“春秀,你可一定要把冬秀赎回来……听见没?要不,我可死不瞑目!”
“嗯,我知道。”春秀闹腾了一阵子,平静下来,安慰道:“您放心吧。我就是不放心您,您看要是我不在,也没有个人照顾你。”
柳母深深地一叹,道:“我这把老骨头了,死了也就死了。你我倒是不操心了,就是你妹妹,这以后可咋办呀!”
春秀无言以对,她知道消除阿娘担忧的唯一办法就是将冬秀从赵家赎回来。她静静地坐着听着她阿娘翻来覆去地哭。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不早,春秀听见外面有响声,还以为是忠实过来找她。谁知半晌又没了动静。
春秀正待出去看,却见柳方氏推了门进来,道:“你看看,那银子可不是在你妹妹那里!她要霸占这银子,还要用刀砍我。这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她还回来抢咱们的财产,这还了得!”
只见柳方氏一手叉着水桶腰,一手指着春秀身旁放的那包银子。柳伏夏双手拢在袖中,偷偷地瞧了一眼春秀,低声道:“算了,她拿就拿了。反正那银子你也知道是咋来的。”
“你!”柳方氏恨铁不成钢,用指头戳着柳伏夏的脑门,道:“她如今嫁出去了,还管得着咱们家里的事情?如今这个家里是你做主,你还害怕她做什么?天下哪有小姑拿菜刀砍大嫂的道理?你自己看着办,今天要不给我个说法,要不,你就休了我算了!”
春秀心里早就明白了,以前自己还在家里的时候,柳方氏还有所忌惮,所以还有所收敛。如今自己出嫁了,这柳方氏顿时间就成了柳家的当家了。柳伏夏性子懦弱,家里又穷,哪有姑娘愿意嫁。这好容易娶了柳方氏,柳伏夏自然不可能休妻。
“妹……妹妹,”柳伏夏一跺脚,也不敢看春秀,道:“你就把银子给你嫂子吧。”
“给你们也行,你们去把冬秀赎回来!”春秀冷冷道:“要不然,别想拿银子!”
“你以为人家赵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柳方氏一歪头,道:“那赵夫人看上冬秀,是她的福气!”
春秀闭上眼睛,只觉得多看柳方氏一眼,都是脏了自己的眼睛。谁知柳方氏人已经冲上来,一把抓住装银子的袋子,春秀手快,一把也扯住了。柳母急的直骂:“造孽呀,造孽呀!”
柳方氏本来人胖,春秀渐渐地体力不支。但是她心中只念着这是救冬秀的银子,所以拼尽了全力。柳方氏回头瞪了一眼柳伏夏,道:“还不过来帮忙!没出息的东西!”
柳伏夏犹豫了一下,一跺脚,也过去帮着柳伏夏拉。春秀就算是拼尽了全力,也难敌两人的力量,渐渐地落了下风。柳方氏眼中放光,道:“快拉一把,她顶不住了!”
“这是在干什么?”忠实一进门就看到三人拼的三双眼睛睁圆。那装银子的袋子哪里经得住这么撕扯,一下子破了,那几锭银子并柳方氏新买的簪子都掉在地上,耀眼的很。
“没……妹……妹夫,”柳伏夏本来就比忠实矮了一个头,人一缩,一下子矮了两个头。他双手拢在袖中,道:“我们和妹子闹着玩儿呢。”
“娘子,怎么回事?”
春秀将柳伏夏和柳方氏将冬秀卖了的事情讲了一遍。忠实一听,又想起周梨香被卖的事情来,跟春秀道:“那咱们赶紧上京,想办法把人赎回来。”
春秀道:“一百两银子,他们用的只剩下八十两……”
“救人要紧,”忠实道:“剩下二十两咱们想办法凑,不够了咱们借都行。”
春秀这才点点头。忠实将地上的银子都捡起来,往装肥皂团子的袋子里一装。
“这银子又不是你的,你怎么说拿走就拿走?”柳方氏蹦上前去拦忠实。忠实冷冷道:“等把人赎回来,再跟你们算账。”说完拉着春秀,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气的柳方氏在后面咬牙切齿,只是想到忠实的大个子,也不敢上前去追,去分辨。
刚出门,春秀道:“那阿娘怎么办?”
忠实一拍脑门,道:“绝对不能将岳母大人留给这两个人!”说完又进了门,跪在床前,道:“岳母大人先到我们家里住一阵子,等将小姨赎回来,岳母再回来。”
柳母还能说什么,唯有老泪纵横。忠实将柳母背在背上,和春秀走到村头,雇了牛车,让春秀和柳母坐在车里,他坐在外面。几人一路无话,回到黑头村已经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