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遥站在秦湄左手边,视线被秦湄挡住。此刻见秦湄停下脚步,不解其意,疑惑道:“大小姐?”
秦湄说道:“你来看看,老爷院子里跪着的那个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杏遥定睛看时,秦正则院子正当中摆着两块瓷瓦,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正顶着一盆盆水,跪在瓷瓦上。
此刻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那小丫头看样子已经跪了好一会儿了,不知是热的还是累的,细碎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打湿成一绺一绺的,一张笑脸煞白,身子也不住的发抖。
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个小丫头,估计也是站的有一会儿了。她只是站在一边,也不和那跪着的小丫头说话,只在在那跪着的小丫头要倒下时才伸手扶一把。
杏遥摇了摇头,说道:“奴婢认得这两人,只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秦湄接过杏遥手中的伞,说道:“去问问怎么回事。”说着走向墙根的阴凉处站着。
杏遥走过去问了那站着的小丫头几句话,回来说道:“大小姐,跪着的是伺候老爷的小丫环,叫小莲的。大小姐你还记得咱们刚才去花园时听到的那场闹吗……”
“是她?”
“是。她掸灰时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瓷瓶,朱氏打了她两巴掌,罚她在外面跪着,不许吃东西也不许喝水。旁边站着的是小荷,今日是她俩在屋里伺候。小莲犯错罚跪,朱氏便要小荷站在旁边看着她。”
秦湄问道:“那瓷瓶可是什么名贵之物?”
杏遥摇了摇头,说道:“听小荷说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不过就是个普通瓶子罢了。朱氏说是被摔得瓶子吓着了,当即就让小莲出来跪着。”
“是朱氏让跪着的?!咱们家什么时候也没有这么折磨人的规矩!”秦湄听说跪了这么长时间,也是吓了一跳,眼看这小丫头不过十岁左右年纪,这要是跪上一天,一双腿非得跪坏了不可。
杏遥附在秦湄耳边悄声说道:“听说自从放月钱那日,朱氏就一直气不顺,动不动就拿这几个小的撒气。”
“什么时候轮到她来管教下人了?”秦湄对杏遥说道:“你过去跟她说,不用跪了,过来这边阴凉的地方坐一会儿,我有话问她。”
杏遥应了,过去将水盆放在地上,传了秦湄的话。
小莲已经站不起来了,旁边的小荷站了许久,也拉不动他。杏遥好歹年长一些,力气也大,便和小荷将小莲架过来这边。
秦府向来宽待下人,犯事报官,不动私刑,秦湄没想到朱氏这般胆大包天,竟敢在秦老爷的院子里罚跪,还把人折腾成这样。秦湄不由得心生怒气,对杏遥说道:“去把林氏给我叫来。”
杏遥找到林氏时,林氏正在吃中饭。见杏遥过来请她往老爷屋里走一趟,林氏连饭也不吃了,漱过口擦过嘴便急匆匆跟着杏遥走了。杏遥在路上把事情大略给林氏一说,林氏气的一路走一路在心里暗骂朱氏不识好歹专会惹事,连个安生饭也不让人吃。
秦湄见了林氏,也没个好脸色,直接说道:“咱们家向来宽待家中仆人,什么时候也有了这般作践人的规矩?!传出去秦府的名声还要不要?!”
林氏只听杏遥说了大概情况,等真看见小莲的状况时也是唬了一跳。此刻秦湄正在气头上,林氏不敢开口辩解。
只得听着秦湄继续说:“……我问过了,那瓷瓶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去账房照价描赔便是了。连祖母房里都不曾动辄罚跪、打骂,我倒想知道,这朱氏一个下人,还以为她当家不成?还把不把咱们家的规矩放在眼里?!你这管家娘子是做什么的?!”
林氏哪里知道平日里朱氏都做些什么,此刻无端被牵连,吃了挂落不敢回话,心里直把朱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秦湄在院门口责问林氏,前院还有另外两个小丫头当班。这几日里这些小丫头没少被朱氏作践,好不好便是一个大耳刮子打上来,此刻巴不得有人来发作了朱氏,让她们少受些罪,竟无一人去屋里给朱氏通报一声。
秦湄被朱氏气的不轻,对小莲和小荷说道:“小莲回屋里躺着去,小荷你去照顾她,两人一起歇着吧,不用干活了!”又对林氏说道:“小莲若是病了,请大夫吃药的钱,统统从朱氏的月钱里扣!什么时候小莲没事了,什么时候再出来伺候吧!”
秦湄说完带着杏遥走了,林氏无端端被朱氏带累的也挨了一通骂,正窝了一肚子火,叫了另外两个小丫头,让她们想办法把小莲弄回房去,自己则是径自进了朱氏的屋里。
朱氏在后屋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林氏阴着一张脸进来,见面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又要因为小莲扣月钱,当下便撒起泼来,连哭带骂要林氏给她个说法,吵嚷着要将此事告诉秦正则,让秦老爷给她做主,屋里伺候的人见状纷纷都躲了出去。
林氏是管家娘子,全府的下人都管得,根本没把朱氏这点威胁放在眼里,该说的都说了之后抬脚便走,由得她一个人在屋里哭去。
朱氏一行骂一行哭,骂了小莲又骂林氏,骂了林氏又骂秦湄,种种下流恶毒的市井粗语,足骂了两三个时辰方歇。
吃过了午饭,秦湄忽然心下一动,吩咐杏遥道:“你今天晚上寻个没人的时间,去看看那个叫小莲的。”
杏遥随即明白过来,点头道:“奴婢理会得。”
等到了晚上,杏遥寻了个借口,带了两包点心和一瓶药,悄悄去找小莲。回来后也是连连叹气,说道:“这小莲也是可怜,五岁上被卖到咱们府上来,前两年拨去伺候老爷,实际上就是伺候朱氏的。朱氏因为那点子月钱,便拿这四个小的撒气。这两天是天天如此,今日是小莲运气好,给咱们撞上了。”
“是吗?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那小莲见我给她带了东西,又知道我是个一等丫环,拉着我的手哭个不住,一个劲的叫我好姐姐,求我去回林氏,看能不能把她拨出去,哪怕去后面洗衣做饭,也不想再伺候朱氏了。”
秦湄想着心事,缓缓地说道:“我知道了,那孩子也是可怜,你若没事就多去看看她吧,或者打发杏浓去也行,只是别给朱氏或者秦浣那边看到了。”
杏遥本想向秦湄求情,看能不能帮小莲这个忙,但秦湄没接这话,也只能作罢了。
几日后,秦正则院内的西角房里,小莲身后倚着一个枕头,正半靠在炕上做针线,腿上搭着一条薄被。虽说是休养了几日能下地了,但是站时间长了膝盖处还是疼得厉害。反正得了管家娘子林氏的话,朱氏又不待见她,小莲索性干完了活便回屋躺在炕上。
于是杏遥进门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小莲正慌慌张张地往被里藏什么东西。
“藏什么好东西呢?快拿来我看看。”杏遥笑道。
“杏遥姐姐!你怎么来了!”小莲看清了来人是谁,又惊又喜,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说着话就掀开被下地穿鞋。
杏遥也不管她,自去炕上坐了,将带来的点心放在炕桌上。一瞥之下正好看见了小莲掖在被子里的东西,笑道:“这是你绣的?怎么见我来了还藏起来了?”
小莲端了一壶茶来放下,说道:“我寻思给姐姐绣个手帕子,怕让别人看见了,就顺手掖起来了。我都是偷偷绣的,连小荷都不知道呢。”
杏遥见那帕子的一角上绣的一株杏花,又听得小莲这么说,便知道了她的心意。拉了她上炕,杏遥问道:“腿还疼不疼了?疼就告诉我,我再去给你拿瓶药过来。你还小,可别落下什么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小莲年纪原就十岁左右,还是个小孩子,心思也单纯,见杏遥如此关照她心里十分感激。犹豫了半天,拉着杏遥的手,有些怯怯的说:“好姐姐,你收我做干妹妹成不成?我以后……我以后得了月钱都不要,都给姐姐买胭脂零嘴,有什么好的也都给姐姐,姐姐你收了我做妹妹吧。”
杏遥没想到小莲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大感意外之余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连忙说道:“别浑说。你那点子月钱,还是你自己留着买零嘴吧,姐姐不要你的。”
小莲只当杏遥不肯,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当即就要给杏遥跪下。
杏遥连忙拉住她,说道:“快别跪!腿还没好呢又跪,你这腿不想要了是不是!”说完又想到了什么,问道:“谁教你说那样的话的?还是上面的大丫环要你的月钱了?”这朱氏这边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倘若真是这样的话,就必须回了秦老夫人了。
小莲摇了摇头,说道:“没人教我,也没有人要我的月钱,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杏遥揉了揉小莲的头,说道:“小莲,姐姐可以认下你,但是你得记住了,以后只有咱们两个人的时候你才能叫我姐姐,有第三个人在的时候都不能叫。平日里不能叫,也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连小荷也不能,你明白不明白?”
小莲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我都记下了。”
杏遥笑道:“行了,你也不用给我磕头了,从今儿往后,你就是我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