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我问她。
“和想象的毕竟有些不一样。”
“每天在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打交道,如果是我会感到害怕。”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每天都有机会重新塑造自己。”
“那样会不会太累?”
“每天做重复的自己也累啊!”
或许玫丽说得对,我们每天走一样的路,见一样的人,说一样的话,也会疲累和乏味。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当我们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我们不会厌倦每天和他见面,每天和他通电话,每天和他说同样的甜言蜜语。
在图书馆查资料的时候,我偶然地看到一份报纸上的一则全国大学生漫画比赛的启事。我立刻给秦少凡打电话,或者他会愿意参加这个比赛。
“昨天的《文化报》上有全国大学生漫画比赛的启事,你想参加吗?”
“我不喜欢参加比赛。”电话那头秦少凡冷冷地说。
“可是也许会对你有帮助。”
“我讨厌跟别人比。”
“对不起,是我多事了。”
挂断电话,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感到委屈和自己的微不足道。是啊,我有什么权利干涉他的生活,一直以来是我自作多情而已。
玫丽很快找好了房子。
“我想尽快搬过去,反正已经开始计算租期。”玫丽说。
“我也不反对。”我无精打采地说。
搬家前一天,我和玫丽各自收拾东西。一摞书从桌上掉下来,有几页纸从书里掉出来。我捡起来,是秦少凡送我的几张漫画。我把漫画重新夹到书里重重地合上。
“如果有男朋友多好,就不用我们这么辛苦。”玫丽若有所思地说。
“那天在图书馆我碰见韩云波了。”
“是吗?”玫丽淡淡地说。
“他让我跟你说‘对不起’。”
“他真是自作多情,他以为伤害我很深吗?他高估了他在我心中的分量。”
我是不是也高估了自己在秦少凡心中的分量?我原本想要与他一起面对有所期待的希望,却令自己陷入难堪和尴尬的境地。生命中最无法承受的是被别人轻视,尤其是当你还在乎这个人。
“我们要不要买瓶红酒来庆祝一下?”玫丽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说。
“就你和我?”
“是啊,庆祝我们搬进新居。”
“可是我们既没有酒也没有酒杯。”
“我现在去买,趁超市还没关门。”
玫丽披了一件外套出门了,我走到阳台上看外面的风景。今晚月色无边,我关掉灯,月光隔着窗格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射出一格一格的月光,我围着月光的边框一圈一圈地慢慢行走……
“怎么不开灯?”玫丽气喘吁吁地进来,手里提了一大包东西。
“今晚的月光很亮。”我幽幽地说。我想起那天和秦少凡说过同样的话。
“今晚我们要喝掉整瓶的红酒。”玫丽晃了晃手里的酒瓶说。
“会不会喝醉啊?”
“红酒没那么容易醉的,除非你愿意。”
“你有没有试过喝醉酒的滋味?”
“第一次失恋的时候,我买了一瓶酒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地喝,结果喝得不省人事,父母以为我自杀。”玫丽仰头把半杯酒喝下去。
“这么喝很容易醉的。”
“喝醉了也不用跟别人解释,所以我愿意住在外面。”
“你打算常常喝醉吗?”我取笑她。
玫丽重新斟满酒杯说:“祝我们永远不要失恋!”
“祝我们永远不要失恋!”我心事重重地说。
世界上有没有永不失恋的方法?答案或者是永不恋爱,但是谁又愿意用这种方法来换取永不失恋呢?
玫丽倚在沙发上睡着了,脸上泛起微醉的红晕。
我回到卧室,月光惨白地照在床上。我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像一只茧一样感觉快要窒息。
早上起来头疼得厉害,玫丽不知什么时候回房间睡了。
电话铃响起来,是程亭娟打来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再过两个星期就论文答辩了。”
“你要尽快回来,方律师常常说起你呢。”
“嗯,你还好吧?”
“我不好不坏,你回来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讲呢!我要做事了,再见。”
挂断电话,我才看见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昨晚秦少凡打来的。他找我有什么事吗?自从上次跟他通过电话就再没有见过他,想起那天他在电话里冷冷的语气,我就胆怯了所有的勇气。他是打电话来向我道歉吗?他那么高傲怎么会向我道歉,再说他似乎也没做错些什么。
我正犹豫该不该给他回电话,电话铃响起来,是秦少凡打来的。
“小诺,昨晚没事吧?”他关切地问。
“没事,我很好。”
“我有事想见你,你有时间吗?”
“嗯,明天下午吧。”
“我们在‘风雨轩’见面好吗?”
“嗯。”
我一整天都无事可做,约在明天见面是为了准备,准备一份心情,我不知道该怀揣怎样的心情去见他。
在“风雨轩”的门外,隔着玻璃窗,我看见秦少凡坐在里面。他正好向窗外望过来,看见我他冲我挥挥手。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我对他说。
“没关系,是我早到。”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金字塔形的水晶体,递到我面前。
“什么东西?”我诧异地问。
“送给你的。”他望着我说。
我看见在水晶体的底端有一行小字,“全国大学生漫画比赛第三名”,我不解地望着他。
“这个奖杯是属于你的。”他微笑着说。
“你是说你参加了那个比赛,是吗?”我不敢抬头看他。
“嗯,我不想令你失望。”
我感觉到他在看着我,我抬头回应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很诚恳,又有一丝无辜。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感觉到一股暖暖的热浪涌上心头,几天来所有的委屈都被这热浪所淹没。
“可惜我只拿到第三名。”他有点自责地说。
“没关系,这已经是很好的成绩,再说你并不是专业的选手。”
“我不喜欢比赛,如果参赛我希望我是最好的。”
“以后还有机会,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安慰他。
“其实我不是讨厌比赛,只是害怕失败。”
“害怕失败的人其实是有一点自恋的。”
“为什么?”他疑惑地问。
“害怕自己被别人轻视,也害怕自己看不起自己。”
“你能读懂人心。”他望着我说。
“我是在说我自己。”我心里想。
我在柠檬茶里加了两块糖。
“改变口味了吗?”他问我。
“只是突然想喝甜的。”
甜味应该是幸福的味道吧!在这一刻我很想把自己沉溺在这种味觉中,似乎这样可以距离幸福更近一点。
“我送你回去吧。”秦少凡说。
我点点头。
我们沿着马路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在这淡淡的五月天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丁香花的味道,深深浅浅的紫色顺着马路往前蔓延,看不见尽头。
“我听过一个传说,如果能找到有五个花瓣的丁香花,一生中就能找到真爱。”
“你相信是真的吗?”他望着我。
“如果相信那就是真的。”
“那我们找找看。”他愉快地说。
我们把整条街的丁香花都找遍了,却没有找到一朵是有五个花瓣的,我不禁有些失望。
“可能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五个花瓣的丁香花,是编故事的人编出来的。”他安慰我。
“可能是吧。”我勉强一笑。
“以后记得要接电话,我很担心你。”他深情地说。
“我会的。”我有一些感动。
“星期五下午有一场毕业生友谊足球赛,我是参赛队员,你能来吗?”
我用力地点点头。
“再见!”
“再见!”我不舍地说。
我刚刚回到房间,外面竟下起雨来,夏天的雨总让人猝不及防。我赶忙趴到窗户前张望,他不知走到了哪里,会不会被雨淋?
电话铃响起来,是秦少凡。
“小诺,我在楼下。”他的语气有些急促。
“哦,我马上下去。”
我飞奔下楼,在门厅里我看见他,他的头发被雨打湿了,脸上还挂着几颗雨珠。
“你看。”他摊开手掌。
我看见一朵紫色的丁香花躺在他手心里——一朵沾着雨露的有五个花瓣的丁香花。
“你是从哪里找到的?”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害怕一不小心就会哭出来。
“就在楼下。”他望着我说。
我迎着他的目光,有一颗雨珠从发梢落到他的脸上,我突然很想伸手替他把脸上的雨水擦干。
他突然把我拉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我。我一阵眩晕,只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在我的耳边起伏。
“小诺。”他在我耳边喃喃地说。
“嗯。”我低声地回应。
“你喜欢我吗?”他温柔地问我。
我抬起头来寻找他的目光,他的目光迎过来,在他的目光里我发现自己无处遁形。
他重新把我搂进怀里,他的怀抱广博而温暖,我突然有些害怕自己如此地贪恋他的怀抱。
我把秦少凡送我的水晶奖杯摆在床头。
玫丽拿在手上把玩了半天。
“你不打算告诉我关于这个奖杯的故事吗?”
“是一个男孩送的。”我用手托着腮帮趴在床上说。
“你们在谈恋爱吗?”玫丽好奇地问。
我笑而不语。
想起刚才的那个拥抱,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肩膀,或许还留有他怀抱的余温。
星期五下午我赶到学校足球场的时候,看台上已经坐满了学生。我看见队员们已经在球场上热身,在那一群身影中,我立刻就认出了穿白色球衣的秦少凡。他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冲他挥挥手,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
这场比赛比我想象的要激烈很多,我看见秦少凡在球场上卖力地奔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想此刻的他是心无羁绊的。
中场休息的时候,秦少凡朝我这边小跑过来。
“我还担心你看不到我。”
“你衣服的颜色很打眼。”他微笑着说。
“你踢得很棒。”
“今天状态不是很好。”他收起笑容。
我看见他脸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还有一脸的专注。
“我要上场了。”
他喝了几口水,奔回球场。
我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仿佛球场上只有他一个人在传球在奔跑。突然一个踉跄他差点摔倒,我的心也跟着一阵收紧。
比赛结束,秦少凡所在的队输掉一颗球。
我远远地望着他,他的脚步有些不稳,从球场走出来一直垂着头,以至于从我身边走过都没有发觉。
“少凡。”我在背后喊他。
他回头望着我,脸上突然做出一个痛苦的表情,坐到地上。
“怎么回事?”我急切地问。
“刚才扭伤了。”他懊恼地说。
“你一直在坚持吗?”
“我们队被罚的太多,我不能再下。”他喘着气说。
“很痛吗,要不要去看医生?”
他摇头。
“我去医务室买药,你别乱动。”
“我没事。”
他一把拉住我,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我试着扶他站起来,他痛得直咧嘴。
“真的没事吗?”我担心地问。
“躺几天就没事了。”他一脸的不在乎。
他的几位队友走过来,扶着他离开球场。我不方便跟着,只好目送他们离开。
晚上,我拨通他的电话。
“脚好点了吗?”
“没什么大碍,只是扭伤,过几天就好了。”
“我明天去看你。”
“你还是不要来。”
“为什么?”
“我不想这个样子被你看见,很狼狈呢!”
“你现在是一个病人,又有什么关系。”
“但我首先是一个男人。”
“男人也是会生病的。”
他笑起来,“好吧,我说不过你。”
按照秦少凡给我的地址,很容易就找到了他的公寓。
按了门铃,过了一会儿秦少凡把门打开。
“你一个人吗?”我有点诧异。
“嗯。”他揉了揉眼睛。
我把他扶回床上躺着。
“你一个人住吗?”
“嗯,这个小公寓是我父母结婚后买的,后来搬了大点的房子,这个房子一直空着。上了大学我就住这里了,离学校很近。”
我环顾他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两只书柜,还有一个写字台。书柜里只有一半是书,其余的地方放着一些杂物。写字台上有一台电脑,键盘上落了一些烟灰。
“你抽烟吗?”我回头看他。
“嗯,不过现在已经很少了。”
“你要少抽一点,康复得会快一点。”
“医生好像没这么说。”他笑嘻嘻地说。
“那医生有没有说要多长时间才能康复啊?”
“大概要半个月吧。”
“现在还痛吗?”
“不动就不痛。”
“你现在需要有人照顾,你为什么不回家住?”
“父母都很忙,再说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但至少你要吃饭啊。”
“我可以打电话叫外卖。”
“一个人不闷吗?”
“不是有你在吗?”他眨了眨眼睛说。
我不禁露出一个微笑,他的话令我心头一暖,或者他是无心的。
“不要老叫外卖,明天我带吃的过来,你喜欢吃什么?”
“你会做饭吗?”
“我可以速成。”
“我相信你是优秀的学生。”
“你的期望不要太高。”我笑着说。
他也跟着笑起来,他的笑容很灿烂,如同外面六月的阳光。
“我明天再来看你。”
“嗯。”他点点头。
带上房门,迎面走过来一位中年妇人,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我看她有点面善,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回去的时候路过一家书店,我买了一本菜谱。翻了一遍之后我决定做冬瓜排骨汤,这个或许对他的伤势有好处,更重要的是这个比较容易做。
晚上,我花了两个小时准备原料以及煲汤。
“味道怎么样啊?”我端了一碗汤给玫丽。
“你怎么突然爱上做饭?”玫丽答非所问。
“反正迟早都要学。”我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似乎还不错。”玫丽呷了一口汤。
玫丽的回答让我稍微安心。第二天早上,我按照前一晚的做法重新做了一份排骨汤,打算带给秦少凡。
“有人来过吗?”在秦少凡的房间里我问他。
“你怎么知道?”他有些诧异。
“昨天搭在椅背上的两条牛仔裤已经晾到阳台上了。”我望着阳台说。
“昨天我妈来过。”
我想起昨天出门碰见的中年妇人,她的眉眼和秦少凡确实有几分相似,怪不得会觉得面善。
“尝尝我做的汤味道怎么样。”我盛了一碗汤给他。
他端起碗一股脑儿把汤喝了,把冬瓜和排骨留在了碗底。
“好喝吗?”我急切地问。
“人间美味。”他微笑着说。“做了很久吗?”他倚在床头上看着我。
“也没有。”我望了他一眼。
“谢谢你。”他真诚地说。
我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昨天我妈见过你。”
“是吗?”我佯装不知。
“她问我你是谁?我说你是我女朋友。”
“嗯。”我不敢抬头看他。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这么说。”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是觉得脸颊发烫。我感觉到他在望着我,却没有勇气去迎接他的目光。
“我要走了。”良久,我打破尴尬的气氛。
“小诺。”他拉住我的手。
“明天再来看你。”我望着他说。
说完这句话,我突然有些舍不得离开。我想要成为他的女朋友吗?或者在雪天的某一次邂逅我就早已爱上了他。
走到楼下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起来。
“想到答案了告诉我,好吗?”电话里秦少凡深情地说。
“我已经想到答案了。”我哽咽着说。
我返回他的公寓,他正打开门倚在门口,他用一个深情的微笑迎接我。
“我知道你会回来。”他用力地把我揽进怀里。
玫丽正在准备她的第一次南方之旅。
“一个星期的旅程需要带这么多衣服吗?”
我看见玫丽把衣服和鞋子放进行李箱里。
“每天换一套,来回穿一套,总共是六套衣服还有三双鞋。”玫丽在镜子里冲我笑笑。
“希望你还记得导游词。”我取笑她。
“艳遇比导游词更加重要。”玫丽又在试一双粉紫色的高跟鞋。
“旅行中的艳遇多半不靠谱。”
“但我要时刻做好准备。”
我们可以准备爱情吗?有时候我们做了万全的准备它却迟迟不来,有时候爱情的到来却让人猝不及防。
“当导游最大的损失就是不能穿高跟鞋。”玫丽把鞋子收起来。
“我们总要放弃些什么的。”
“你似乎对这个世界变得宽容起来。”
“一直以来是它不够宽容我。”
在长长的一生当中,我们努力使自己变得更好,不是世界不宽容我们,有时候是我们无法宽容自己。
毕业后的一天,我正在办公室打一份文件,少凡打来电话。
“你几点钟下班?”
“还要一个小时。”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我在楼下的茶餐厅等你。”
“好的,一会儿见。”
几天以来,少凡的情绪都有些低落,有时候他刻意地回避我的问题,或者他是在回避他自己。
“来了很久吗?”我看见他的面前放了三只咖啡杯。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来了。”他把一只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
“不是不喜欢喝咖啡吗?”我望着他。
“我在尝试如何喜欢上它。”
我有点担心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