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信片的背面写了几句话:
你是一只过境的候鸟,偶然停驻在我的枝头。曾经我一厢情愿地想把你留住,但不忍看到你眷恋天空的眼神。你愿意起飞,我愿意放手。
林宇没有在信封上留下寄信的地址,他大概没有想要让我回信,或者他是想从此放下牵挂。
后来的一天我在外面想买点东西,结果下起雨来,正好经过一家书店,我只好进去避雨。
我快速地浏览过一排书架,其实我是想找少凡的漫画书。在一排书架前我看见了少凡的新书,我正要伸手去拿,有人在背后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头原来是少凡。我庆幸还没有把那本书取下来,但还是有一些尴尬,他一定猜到我是想看他的书,整排书架上全是漫画书,我连撒谎的余地都没有。
“好久不见!”他看上去很开心。
“嗯!”我尴尬地笑笑。
“要买书吗?”
“我只是进来避雨。”我说。
“最近还好吗?”
我沉默地点点头。
我想起上次他找我的事。
“上次找我有事吗?”
我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可笑,这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没什么事。”他说。
我突然后悔自己刚才问他这个愚蠢的问题,我还记得几个月前他找过我的事,证明我还在意他,我本想掩饰却欲盖弥彰。
“雨可能停了,我要走了。”我尴尬地想要逃走。
雨并没有停,甚至比刚才还要大。我站在书店门口的雨棚下,看见雨柱细密地刷下来,落地开花。或者令我不能离开的并不是这场雨。
“或者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了。”少凡从书店出来站到我旁边说:“现在已经是初冬了。”
“说不定明天早上地面上会结冰。”我说。
“你喜欢下雨天吗?”
我摇头。“雨是忧伤的眼泪。”我望着天空说。
“雨过后会有彩虹。”
“彩虹不过是一场幻觉。”
“美好的事物总像是幻觉,或者只有悲伤才是真实的。”
“悲伤也是一种幻觉,时间久了就连悲伤都不那么真实。”
“什么才是真实的?”少凡回头问我。
“平淡无奇的生活。”我说。
“所以爱幻想的人是痛苦的,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不需要童话。”
“童话是用来忘记的,长大后忘记童话的小孩会比较幸福。”
“我最近看了一本书是关于失忆症的,失忆的人每天都在寻找自己的过去,没有记忆的人会很焦虑和恐惧,有时候他们会忘记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也不记得自己的恋人。”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恐惧吗?”
“为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每天见到的人都是陌生的,他们是因为陌生而恐惧而不是因为忘记。”
“对于他们来说恋人每天都是新欢。”
“你愿意患上失忆症吗?”我问少凡。
他摇头。
“我倒是愿意患上失忆症。”
“或者我们还会重新认识。”少凡说。
“看来雨不会停了,我要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所以唯有道别。
“小诺!”他叫我。
“什么事?”
“明天我会飞去日本,一周后回来,我想约你七天后见面。”
“好吧!”我说。
“可以吗?”他又问了我一次,大概雨声太大他没有听清楚。
我冲他点点头,然后跳上一部出租车。
隔着雨雾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或者我也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只是这初冬的冷雨仿佛没那么讨厌了。
回到家我把“许愿之星”从古董盒里找出来,把蒙在上面的灰尘仔细地擦去,然后重新挂在脖子上。
“怎么又戴这条项链?”玫丽问我。
“我怕会生锈。”我说。
再过一百六十八个小时我就会见到少凡了,这一次我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准备些什么呢?我又有一些担心,或者他只是找我叙叙旧。一个男人在失意的时候找以前的女友聊聊天也是很正常的吧!只是在他的脸上我并没有找到失意,或者是我的心蒙蔽了我的眼睛。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夜空中飞舞的无数只萤火虫燃烧成了一片炙热的火海。我从一片燥热中醒来,才发现浑身发热,一定是昨天淋了雨所以发烧了。
我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才爬起来,我打算到楼下的小吃店吃点东西。
小吃店的电视机正在播出一则新闻,一个小时前日本京都发生了七级地震。我的脑子嗡的一下,像是被闪电击中一片空白。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少凡是不是去了京都?我拨通他的电话,结果电话关机了。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会向家人报平安,只是我没有他父母的电话,再说我以什么身份过问他的安危?
走出小吃店的时候,我突然想到给航空公司打一个电话。航空公司的答复是今天白天只有飞往京都的航班。我的心荡到了谷底,毫无疑问少凡人在京都。
我忍不住掉下泪来,为什么你给我希望,又给我最深的绝望?难道在雨中的别离竟成了我们最后的约定?我不甘心,我用无数个日夜守护的一个梦怎么会在一瞬间支离破碎?
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偶尔陷入梦境又猛然惊醒,或者昨夜的梦境便是不祥之兆,漫天大火之后只剩下了灰烬和尘埃。我从床上爬起来,我怀疑刚才的事是不是幻觉?我打开电脑,网络上确实有关于日本京都地震的消息,原来悲伤并不是一场虚幻。
我在窗前一直坐到天亮。但愿这只许愿的萤火虫能保佑少凡平安无事如期归来。
十几个小时之后我的电话终于响了。
“小诺!”是少凡的声音。
我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少凡!你在哪里?”
“我在京都。”他的声音很疲惫。
“为什么现在才打电话?”我忍不住抱怨,过去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对不起!地震之后所有的通讯设施都中断了,刚刚恢复。”
“你没事吗?”
“我没事。”
我喜极而泣。
“小诺!你怎么哭了?”
“那一刻我很害怕!”
“我也很害怕,我害怕还有很多话来不及对你说。”
“你有话要说吗?”
“现在还不能说。”
“为什么?”
“故事很长,恐怕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你愿意听吗?”
“要多长时间呢?”
“直到你不愿意听为止。”
我怎么会不愿意听呢?我只怕会上瘾。
“你什么时候回来?”
“新闻里说七十二小时之后会恢复航班。”
七十二小时是思念的距离,这一次我终于触摸到了思念的质感。
在时间的洪流里我们有幸再次相遇,是上天的眷顾还是命运的召唤?我不顾一切地迎向他,把昨日的忧伤抛得很远很远。
三天之后我在机场见到了少凡,我们紧紧地相拥,谁也不愿意松开,仿佛要把失去的时日都补回来。
一年零九个月之后,我又来到了少凡的公寓。
“你什么时候换了双人床?”我问他。
他从后面环抱着我,脸贴着我的脸说:“对不起!”
我的眼泪流下来,他本来是属于我的,阴差阳错却让别人篡改了剧情。
他俯身吻我的嘴唇,我睁大眼睛望着他。
“为什么要睁着眼睛呢?”他停下来问。
“睁开眼睛会真实一点。”我说。
我们用身体迎向彼此,所有的爱欲化作最温柔的触感和耳边低回的呼唤。
“我爱你!”他伏在我身上说,他终于肯对我说这三个字。
“我也爱你!”我含着泪说。
或者只有身体的欢愉才能唤醒心底的告白,原来欲比爱要去得更深。
“睡不着吗?”少凡问我。
我躺在他的臂弯里,“你不是说有一个很长的故事要讲吗?”
“我想把这个故事画成一本漫画送给你。”
“是个怎么样的故事呢?”
“我已经想好了名字,叫《遇见了你》。”
“‘你’是谁呢?”
“‘你’是周小诺。”
“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不能是你?”
“我太平凡了。”
“平凡的才是真实的,你不是也这样说过吗?”
“你会画一本漫画送给其他的女人吗?”
“不会。”
“以后也不会吗?”
“永远都不会。”
“那以前呢?”我犹疑地问。
“我只会送给你。”他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每个女人都会有意无意地探听他是不是只对她做过这件事?当一个男人做出感人的举动,她首先想到的是他有没有为其他的女人也这样做过?许多事她会希望她是他的第一次,如果不是第一次,她又会希望自己是最后那一个。
“上次你打电话约我有什么事吗?”
“你一直记得这件事吗?”
“我记得那天下雨。”
“其实我是在公寓楼下给你打的电话。”
“为什么你会跑到楼下打电话,你确定我会出来见你吗?”
“我不确定,我犹豫了很久才打给你。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没有恨过你。”
“那是为什么?”
“我想拒绝你,因为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你。”
“我是不是很差劲?”他望着天花板说。
“别这么说。”我抚摸他的脸,“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可以在一起。”
“还记得我们学校门口的那家云吞面馆吗?”
“怎么会不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就是在那里,我还记得你那天穿了一件灰色的外套。”
“上次我回过一次学校,发现云吞面馆已经改成一家冷饮店了。我在店里呆了一个下午,我傻傻地幻想你会出现在那里。”
“你想见我吗?”
“嗯!”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怕你会拒绝我。”
“那后来为什么在书店里约我?”
“我也不知道突然哪来的勇气,可能是害怕再一次错过吧!”
我们已经错过了一次,茫茫人海,当我回头的时候偏偏赶上了他的回眸,我们何其荣幸!
“下次我们去那家冷饮店喝茶好吗?”
“我不去!”
“为什么?”
“那里的女学生太多,诱惑也太多。”我玩笑着说。
“没错,几年前你就是在那里诱惑我的。”
“是‘面店的诱惑’吗?好像一点都不浪漫。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我们可以一起吃一碗云吞面,你吃馄饨我吃面。”
“记得。”
“可惜这个愿望不能实现了!”
“卖云吞面的地方有很多啊!”
“可那不是我们相识的地方。”
“那等我有钱了把那个店面买下来,我们开一家云吞面馆,每天一起吃云吞面好不好?”
“名字就叫‘面店的诱惑’!”
“这个不好。”
“那应该叫什么?”
“应该叫‘小诺的诱惑’!”
我笑着打他。
我回家收拾东西准备搬到少凡的公寓去住,衣服和杂物装了好几个箱子。
玫丽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剥葡萄吃。
“你是不是应该帮我一下啊?”我喘着气说。
“如果你哪天再被他抛弃,我会觉得我是帮凶。”玫丽没好气地说。
“你是不是嫉妒我?”我坐下来问她。
“我只是担心你,又多了一次被他伤害的可能。”
“这次不会了!”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他在床上告诉你的?男人在床上说的谎话比在任何地方都要多。”
“你怎么知道的?”
“是一个男人告诉我的。”
“是在床上告诉你的吗?”我取笑她。
“哎!”玫丽叹了一口气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尝过男人的滋味了!”
“你第一次和男人做那件事情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两年前吧!”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怕你会大惊小怪。”
“是和郑超吗?”
“嗯!”
“分手之后你们再见过面吗?”
玫丽摇头。“有一次我在街上远远地看见他,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当女人说一个男人可怜时,多半是不爱他的吧!
“我们不是约定要同一天搬出这间屋的吗?”玫丽说。
“我也舍不得你呀!你要尽快找一个男人。”我说。
后来的一天玫丽急急地约我见面。我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她已经喝了好几杯啤酒了。
“怎么回事啊?”
玫丽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呜咽,好半天才定下神来。
“我们已经做过了。”玫丽深吸了一口气说。
“做过什么?”我不明白。
“我们已经上过床了。”
“和谁?”
“叶俊儒。”
“怎么会这样?”我诧异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天晚上。”玫丽顿了一下,说:“昨天晚上公司聚会,我们喝了很多酒,后来只剩下我们两个。他说他喜欢我,他也知道我喜欢他,可是我们没有其他的可能。”
“他为什么这么无耻?”
“其实我本来已经打算放下这段感情了。”
“他说‘没有其他可能’是什么意思?”
“他说不愿意伤害他的家庭。我说我不介意当第三者,他还是不肯。”
“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骗你上床。”
“我难过的是今天他竟然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也只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可是我的心里真的很难受。”
“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想我会辞职吧!”
“辞职岂不是便宜了他?”
“其实这份工作也是他给我的,也许他并没有那么坏。”
“只有你会这么想,说不定他早有预谋。”
“我情愿他骗我当第三者。”玫丽呜咽着说。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做第三者,这是一个女人最凄绝的告白。或者爱上别人的男人本来就是一个罪过,所以要用痛苦来赎罪。
玫丽喝了很多酒,我好不容易把她拖回家。
“今天晚上我不想一个人睡。”玫丽拉着我说。
我只好留下来陪她。
玫丽蜷缩在被子里,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我很冷。”她说。
“你可以抱着我。”
“女人的体温总是比不上男人的体温。”
谁说不是呢?这一刻我有点怀念少凡的体温了。
第二天回去的时候少凡不在家。他很少出门,也没有留下字条。写字台上有他的几张涂鸦,上面打了好几个大大的叉。他可能对自己的构思不满意,出去走走也说不定。
少凡改变了很多,他比以前开朗了,也没有以前那么难以捉摸。我出去工作的时候他会把房间整个打扫一遍。
“这样不会耽误你画漫画吗?”有一次我这样问他。
“我希望你住得舒服一点。”他抱着我说。
那一刻我是感动的。当一个充满才情的男人愿意放下身段做一些琐碎的事情的时候,他一定是深爱着一个女人。这一种感动,比‘我爱你’三个字更深沉,也更耐人寻味。
黄昏的时候少凡回来了,后面跟着一名搬运工,他们抬着一只大箱子。
“是什么东西呀?”我问他。
他神秘地一笑,说:“你一定会喜欢的。”
拆开箱子之后,我看见是一个白色的梳妆台,镜子的边缘上雕刻了玫瑰花的图案。玫瑰花被漆成了金色,整个梳妆台都为之鲜亮了。
“你想摆放在哪里呢?”
我指了指卧室。其实卧室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梳妆台摆进去之后卧室显得更为狭小了。
“怎么会想起买梳妆台呢?”我搂着他的脖子问。
“这样我便可以每天早上躺在床上看你梳妆了。”
“其实化妆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被你看到。”
“你不化妆也很好看。”
“是真的吗?”
“真的。”他说。
“我好像还没有为你做过些什么呢!”我说。
“不用!等存够了钱,我们换一间大点的房子。”
“我也有一些积蓄,我们可以一起分担。”
“不用!不能用你的钱。”
“为什么不呢?我们不是应该不分彼此的吗?”
“你的钱应该留着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
“其实有你我就足够了。你是我的奢侈品,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像是一个快乐的公主。”
“我只希望做你的日用品,让你永远都不能没有我。”
“我是你的日用品吗?”我问他。
他俯吻我的脸颊和嘴唇,他把我放到床上,我张开双臂迎接他的来临。
许多幸福的时光就是在耳鬓厮磨中磨掉的。
黄昏的时候,我们经常站在卧室延伸出去的小阳台上看日落。少凡喜欢从后面搂着我的腰,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然后说一些悄悄话。
“将来我们要有一间朝向东边的阳台,每天早上都可以看到日出。”
“看日落也很好呀!”我说:“也不用早起。”
“你真是一只小懒猫呢!”
其实风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起看风景的人。相爱的两个人即使流落到天涯也不会觉得失落吧!恋人的眼眸是醉人的风景,恋人的情话是动人的天籁。仅仅这两样便胜过了一切人间的追寻。
“我们会这样看多少次日落呢?”我靠在少凡的怀里问他。
“有多少次日出便有多少次日落吧!”
最初的爱情总是向往多姿多彩的,到后来我们才知道爱情原来是细节的重复。
我和少凡最后一次在阳台上看日落是在两年后的一个黄昏。少凡买的新居已经布置妥当,我们过来准备带走最后一批杂物的时候,正好赶上日落时分。
“我要看完日落再走!”我对少凡说。
“明天早上我们便可以看到日出了。”
“但我有点舍不得离开这里。”
“我们还是可以常常回来看日落的呀!”少凡说。
冬天的日落远没有夏天的悠长,而早上的日出也很迟很迟。
搬到新居以后我和少凡好像都忘记了看日出的约定,虽然当初看房子的时候我俩一起看中了那个可以看到日出的半圆形阳台。
许多个早晨当阳光洒进屋里来的时候,我们还慵懒地赖在床上。或者比日出更温暖的是情人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