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他的手腕上还戴着我送他的那只腕表,不知道他每次看时间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
“不要在桥上站太久,这里空气不好。”他说。
可能他看见我在这里站了很久,他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拨动了我的神经。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我心慌意乱地说。
“嗯,再见!”他说。
我匆匆地逃离有他的世界,唯有逃离我才能从容地面对自己。
在没有他的岁月里,我刻意地想要过好每一天,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
我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原来我依然在意。
许多天以后的一个晚上,我接到少凡的电话。
“小诺!”他叫我。
“有事吗?”我问他。
“想约你出来聊聊,你现在有空吗?”他问我。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我冷冷地说。
这是我第一次拒绝少凡——在没有其他女人的时候他才想到我——我不想令自己太过卑微。
“噢,那算了!”他失望地说。
如果我只能是副选,请原谅我做不到。
窗外雨声潺潺,淋湿了我的心事。不知道他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他失意的时候才想到我,他以为我会一直等着他吗?是他看轻了我,还是我看轻了自己?
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电话铃响起来,我紧张地接起来,是林宇打来的。挂断电话,我竟然有一些失望。潜意识里我希望会是少凡打来的电话,如果是他我想我会答应与他见个面。只是他不会再打给我了,我再了解不过他的性格,他求过我一次便不会求我第二次。
或许我不该可惜和留恋些什么了,我们早就彼此错过并且渐行渐远,无论是谁在漠然时偶尔的回头也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无论多么不情愿,我们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属于彼此的风景。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们从未相遇,或许还有相遇的可能,只因我们曾经相遇,便失去了今后再次相遇的所有可能。如果我们只是朋友,也许还有相爱的可能,只因我们曾经相爱,便失去了今后相爱的所有可能。
两个人的缘分就那么多,总有耗尽的一天,当我们用尽了所有的缘分,也是时候说再见了。不用抱歉也不用埋怨,从此天涯各处,这是我们的自由。
于是我们明白,有些东西错过一次,便是一生一世的错过。
后来的一天,下班后我去林宇的办公室找他,他约了我一起吃饭。临走的时候有一位同事过来找他,杂志社的摄影师请假了,需要林宇过去帮忙拍照。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林宇对我说。
我坐在他的座位上百无聊赖,桌子上有一摞杂志,我随意翻了一下,竟然发现少凡的那一期杂志也在其中。我把那本杂志抽出来,翻开采访少凡的那篇文章。
本刊:为什么你的新作取名为《逆风飞行的梦想》?
秦少凡:因为梦想与现实的格格不入。有时候梦想会令一个人成长,有时候又会使一个人卑微。如果没有梦想我们的生活会简单很多,也不会有那么多痛苦和挣扎,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心怀梦想。那些梦想总是产生于我们最初单纯的岁月里,有时候我们追逐梦想,是对逝去的青春岁月的缅怀。
本刊:你是一个留恋过去的人吗?
秦少凡:无论留恋与否,过去都摆在那里,那些千真万确发生过的事情,总会占据记忆的一个角落。不去翻阅不代表没有记起,没有记起不代表已经忘记。有时候我们拼命想要忘记的东西正是潜意识里不愿意忘记的东西。
本刊:你的漫画总是以城市的黑夜为背景,与白天相比你更喜欢黑夜吗?
秦少凡:黑色是最具有张力的颜色,我习惯在黑暗中思考。黑色也是最公正的颜色,因为既看不见美的东西也看不见丑的东西。
本刊:你的漫画里经常出现萤火虫,你很喜欢萤火虫吗?
秦少凡:萤火虫是人间的流星,在黑夜里等一颗流星来许愿太过渺茫,不如把萤火虫当成流星来许愿。每一只萤火虫都代表一个梦想,不见得每一个梦想都能实现,但至少可以在黑夜里闪光,它使人的内心温暖。
本刊:这算不算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想法?
秦少凡:逃避也是对待现实的一种态度,逃避不是放弃,只是缓兵之计。时间会帮助我们做出选择,即使我们并不情愿。
本刊: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秦少凡:我的梦想就是可以一直梦想。
我想起曾经对林宇说过想要一只萤火虫的心愿,他大概早就洞悉了我的内心。关于萤火虫的梦想,不过是怀念一个人堂而皇之的理由。
我猛然抬头看见林宇正站在我面前。
我尴尬地把杂志合起来,“可以走了吗?”我问他。
他点点头。
“你喜欢摄影吗?我还不知道。”我说。
“你也没有问过我啊!”他酸溜溜地说。
“你从来没有提过。”
“我考上大学那年,父亲送给我一台照相机,从此我就喜欢上了摄影。不过只玩了几年,工作以后就没有再玩了。”
“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也没有。以前是没有很多钱,现在是没有时间。”他无奈地说。
人生的无奈莫过于此,爱情亦如是。
爱情来来去去毫无征兆,我们总是无法做好万全的准备。最好的爱情是你爱着的那个人正好也爱着你,无奈很多时候我所爱的人与爱我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人。我对你歇斯底里,你对我置若罔闻。
周末快下班的时候林宇拿了两张电影票过来找我。
“最新上映的电影《情深似海》,有兴趣看吗?”他问我。
“已经买了票,不看岂不浪费?”
“这部电影的男女主角很有意思,十年前他们合作第一部电影时擦出火花并且闪电结婚,后来分手了。最近合作新戏旧情复燃,他们又复婚了。而且这两部电影是同一个导演,我觉得这部电影一定很感动。”
“他们是真正的‘人生如戏’。”我说。
戏剧性还不止于此,在电影院附近的一个自动售货柜前,我看见少凡正在买一瓶水。我正犹豫该不该和他打招呼,他回头正好看见了我和林宇。
“好久不见了!”他首先开口。
“嗯!”我说。
“来看电影吗?”他问我。
“嗯!”
他的眼神有一点落寞,又有一点无辜。
“再见!”他说。
他望了林宇一眼,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他有没有猜到林宇是我现在的男朋友?我有我的骄傲,或者我应该大方地把林宇介绍给他。可是我又有一些担心,我担心他会以为林宇就是我的男朋友。
我坐在黑暗中,只看见银幕上光影变幻,那故事却分明与我无关。
“故事很感人。”从电影院出来,林宇对我说。
“是啊!”我心不在焉地说。
“男女主角终于可以在一起。”
“他们很幸福。”我说。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可能我们都还在挂念着刚才的故事,只是故事却未必是同一个故事。
我突然有一些懊恼,如果刚才林宇不在场,少凡或许会提起上次找我的事。原来我还是有些放不下,或者在他面前我永远是失败的。
故事早已完结,剩下的余韵不过是惘然。晚上临睡前关掉床头灯的时候我告诉自己。
林宇申请到一个为期三个月的专业培训机会。
“机会很难得,我不想错过。”他说。
“嗯,出去放松一下也不错。”
“我走了你会挂念我吗?”他望着我问。
“只有三个月而已,很快就过去了。”我答非所问。
他苦涩地笑了一下。
“什么时候走?”我问他。
“后天。”他低着头说。
他大概是希望我会挂念他,我却令他失望了。
三个月可以很长,长到足以冷却一份并不炙热的感情。三个月也可以很短,短到无法阻隔热切的思念。
或者只有离别才能加深我对他的思念。
第二天正好是林宇的生日,我买了一部照相机打算送给他。我以为他会很开心,结果他只是应付地一笑。
“你不喜欢吗?”我问他。
“你忘了我说过我已经不玩摄影了吗?”他语气平淡地说。
“以后有时间还可以玩啊!你舍得永远放弃自己的爱好吗?”
“所有的放弃都是无奈的。”他说。
我们默默地吃饭,如果他不开心是因为我,我只能抱歉。如果他再问我一次会不会挂念他,我会告诉他我会,只是他没有再问我。
“知道我为什么要参加培训班吗?”林宇问我。
我茫然地摇头。
“我以为你会挽留我,可是你的眼神里没有一点留恋。”
我惭愧地低下头。
“你还没有忘记他,对吗?”他的表情很痛苦。
“我没有。”我否认。
“还记得上次看电影吗?见过他之后你一直心不在焉,电影的结局是男主角死于海难,女主角跳海殉情,你却说他们很幸福。”
“他们的确很幸福,在另一个世界。”我说。
“小诺!你根本不会撒谎!”他提高声音说。“上次他去找过你吧?那天下雨,我看见他的车子在你的楼下停了很久。”
大概那天少凡是在楼下给我打的电话,可是我并不知道。
“我没有见过他。”我说。
“当你告诉我想要一只萤火虫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还没有忘记他。我也是他的读者,我知道他喜欢画萤火虫。我送给你许多只萤火虫,是想告诉你我也可以帮你实现心愿,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很多事情我都做不到。”
“对不起!”我说。
“我们还是分手吧!”林宇忧伤地说。
“对不起!”我难过地掉下泪来。
我不是害怕失去他,而是害怕孤独。我害怕他一放手我就会在人群中迷失了方向,虽然我本来也没有方向。
林宇把我送到公寓楼下。
“再见!”他忧伤地说。
我突然对他有一点眷恋,有一个刹那我甚至想要把他留住。
他突然紧紧地把我抱住,我看见了他眼里的泪光。
“小诺!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他近乎哀求地问我。
“有。”我难过地说。
我没有骗他,有一个刹那我确实是喜欢他的,只是那一刹太短暂了。
“谢谢你!”他感激地说。
“明天几点的航班?”我问他。
“上午十点钟。”
“我去机场送你。”
“不用了。”
他转身离开,我看见他的背影竟然有一些陌生,原来我从不曾目送过他的背影。
林宇走了,我只是感到难过而不是痛苦,那种难过是失去一个朋友的难过,而不是失去恋人时撕心裂肺的伤痛。
他在我人生最黯淡的岁月里出现,带我走出了一段迷途然后离开,像是完成了一个使命。或者出现在我生命当中的每一个人都会担负一个使命,当使命完成了也是时候离开了。林宇是我爱情的救赎,他把我从深渊中托起,而少凡则令我明白爱的渴望与爱的不完美。
天涯有尽时,最后情归各处相安无事。
三个月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或者林宇会收获一份新的爱情,我也会收获一份新的忧伤。只是我们不再有遗憾。
两个星期后我收到一封林宇的来信。
小诺:
遇见你是我人生的意外,爱上你却不再是意外。
选择离开并不是我一时的决定,我考虑了很久,或者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和你在一起的短暂岁月里,我收获了最幸福的时光,如果有遗憾,那便是我不能给你同等的幸福与快乐。我怀着内疚之心离开,愧对你也愧对我自己,但我没有遗憾了。
培训课程不太紧张,我经常带着你送给我的照相机出去拍照。上个周末在近郊拍了很多照片,我做成了明信片寄给你。
林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