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将纸页收拾起来,有些奇怪的道:“姑娘,早上我们不是已经拜祭过了……”黛玉茫然地看着外面,低低的道:“寒雁一向南去远,今日是重阳节,既然不能亲临祭扫,那就将我刚抄的这些经书也都焚了,算作一份孝心。”
紫鹃看看黛玉的样子,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收拾着,忽听黛玉低声道:“紫鹃,临来时我吩咐你带的那些诗稿都带来了吗。”
紫鹃诧异的道:“姑娘如今要看吗,我都收拾着呢。”黛玉没有作声,只是轻轻叹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道:“好,都带上,一会儿一起焚了吧。”
紫鹃一惊,手中的宣纸差点掉到地上,心有余悸的直起身,轻声道:“那可都是姑娘素日的心血呀。”
轻轻的苦笑了一下,黛玉静静地走到窗前,外面有棵硕大的银杏树,重重叠叠的叶子已经有些泛黄,远远看去,犹如披着一树的金光。
低下头,黛玉轻轻地道:“刚才抄经书的时候,我曾细细琢磨过一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紫鹃,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或许这就是命。”
说完,黛玉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这个梦虽然做了很多年,但总有醒的那一天,紫鹃,事已至此,留有何用,还不如一下干干净净的,也省的以后空自伤心。”
痛惜的看着黛玉轻轻地合上清眸,两行珠泪沿着她莹白的脸颊滑了下来,紫鹃也觉得鼻子酸酸地,服侍黛玉七八年了,黛玉的心思紫鹃何尝不知道,想起那些夜半无眠的日子,想起那些呕心沥血的煎熬,紫鹃的眼眶一热,泪水也情不自禁的流了满面。
房里一时静寂无声,只有外面的风轻轻地吹过,掀起繁茂的枝叶沙沙作响。
过了一会儿,紫鹃轻轻拭了一下眼中的清泪,低声道:“姑娘说的也是,紫鹃这就去。”紫鹃刚说完,雪雁轻轻的走进来,见到两人的样子,不由道:“姑娘怎么了,紫娟姐姐。”
紫鹃慌忙拭了一下眼,低声道:“雪雁,你伺候着姑娘,我去收拾一下。”说完,匆忙的走出去,差点碰到一边的门楣。
雪雁轻轻地递上一条干净的帕子,道:“姑娘,既然出来了,就不要再想那些事了,姑娘就是为了老爷和夫人也要好好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想当初出来的时候,老爷曾千嘱咐万叮咛的,如今老爷已经不在了,姑娘难道忍心让老爷和夫人在九泉之下也跟着担心。”
黛玉没有做声,只是抬头看了雪雁一眼,如今的雪雁已不是当初初来京城时青葱的样子,与紫鹃的温柔和端庄比起来,雪雁白净的脸上隐隐透着水乡女子特有的娇俏。
低头叹了一声,黛玉道:“雪雁,还记得我们初来的时候吗,一转眼已经七八年了,当初来的时候还以为过几年就可以回去,谁知如今竟已无家可归,这些天我经常想,或许能在这里常伴青灯古佛也……”
一句“无家可归,青灯古佛”一下触动了黛玉本就没有平复的心,想起多年的心事终成了镜花水月,而以后自己还不知何去何从,泪水瞬时沿着面颊流了下来。
雪雁有些着急的道:“姑娘怎么能这么说话,如果这里真的住不下去了,那老家不还有一处宅子吗,姑娘别忘了自己姓林,是老爷夫人仅存的骨肉,就是为了老爷夫人,也不能这样想,姑娘是个聪明人,难道真的忍心让老爷夫人死不瞑目。”
雪雁平日里虽然没有紫鹃的细心和善解人意,但是刚才这几句话却不像紫鹃平日劝的那样,而是切切实实站在林家的角度,一语中的,使得黛玉犹如细雷入耳,似水的清眸有一瞬的震动。
雪雁见黛玉不做声,继续道:“听到二爷赐婚的那些天,看到姑娘的样子,王嬷嬷曾偷偷找到我,让我好好劝着照顾姑娘,生怕姑娘身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说那样她如何和老爷夫人交代,说着还掉了一通泪,不管怎样,姑娘也不能有那些想法,老爷只有你一个女儿,林家总的有人。”
默会着雪雁的话,黛玉这才发现,平日里以为大大咧咧的雪雁原来也是心思玲珑,而且句句透心,比起紫鹃的劝说,似乎更让黛玉震撼。
轻轻地低下头,黛玉掩饰的道:“你们就喜欢乱想,我这不是好好地的吗。”雪雁见黛玉开口了,忙笑着道:“雪雁就知道姑娘会想开的,不管怎样,姑娘永远都姓林,是老爷夫人唯一的骨肉,是林家唯一的人。”
两个“唯一”使得黛玉一下怔住了,连拿着帕子的手都情不自禁的颤了一下,雪雁忙低声道:“姑娘。”黛玉微微直起身子,看着雪雁,缓缓地道:“你们放心,就像你说的,我永远都姓林,我丢不起林家的面子。”
雪雁放心的笑了,娇俏的脸上漾起两个浅浅的酒窝,道:“姑娘能这么想就好,其实这些日子姑娘已经比在府里时气色好多了,人也开朗不少,我和紫鹃姐姐在背后都暗暗替姑娘高兴呢。”
娇嗔的瞥了雪雁一眼,黛玉抬起头来,舒了口气,有些故意大声的道:“还不给我倒杯水来,说了这么一会儿,我有些渴了。”雪雁连声道:“好,我这就去端来。”
紫鹃拿着东西走了进来,见到黛玉的神情,暗自松了口气,对雪雁道:“你这丫头想什么去了,这些还用得着姑娘吩咐。”
雪雁嘻嘻一笑,道:“紫娟姐姐,还是你来吧,我怕自己笨手笨脚的,一会儿说不定又要挨你骂了。”紫娟笑着道:“你这小蹄子越来越滑嘴,当心姑娘回了老太太把你嫁出去。”雪雁笑道:“即使嫁也轮不到我,你可比我大几岁呢。”
看着两人娇憨的打趣,黛玉本来微蹙的眉头也渐渐扬了开,往一边的案上一依,故作一本正经的道:“你们不用争了,回去我就去告诉老太太,打发了你们才是正经。”
紫鹃和雪雁齐声道:“姑娘说的哪里话。”相视一笑,紫鹃递上茶道:“姑娘,外面暖暖的,等将经书焚了后,去后面透透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