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红竟然大摇大摆地朝我走了过来，我心中一惊，但是心中瞬间应变。
我首先从这树后走了出来。
我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站在了李红的面前。
李红一见我，脸色霎时一变，又惊叫了一声，往后又退了两步。
她战战兢兢地说道：“你……你这个老婆子，竟然变作厉鬼来吓唬我！”
我脸上一笑，人皮面具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我沙哑着嗓子说道：“阿红……我要找我的儿子诉诉苦啊……”
李红一见我这么说，原本颤抖的身子猛地一怔！忽而恶狠狠地朝我再走近了！
其实我倒是佩服她的勇气。
她的脸非常狰狞，离我大约十步的距离，她凶神恶煞地说道：“你这个老婆子！就算你跟你儿子说了些什么，我不过说几句糊弄的话，就可以把他骗过去了！你活着都只能任我欺负，死了我更不害怕了！”
显然她还是不敢让李婆婆的儿子知道这件事。
我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这副沙哑的嗓子配着这一张脸，原本的慈祥已然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诡异。
两行血泪从我的脸上流了下来。
李红又是抽着嗓子尖叫了一声，她往后再退了两步，颤抖地说道：“你……你这个……这个阴魂不散的老太婆！老娘……老娘回头就要找道……道士，把你这老……老太婆给做法赶走！！”
我又脸上狰狞地发笑，嘶哑着嗓子说道：“阿红……我心里怨得很啊！”
还好这月光明亮，我看见李红的脸涨得通红，她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手里紧紧地抓住那撬土的工具。紧张地看着我。
这样的恶毒的女人，果然有一个强大的内心。
我一字一顿地说道：“阿红……红，我心里苦得很……，阎王老爷说……说，我入不了轮……轮回，只能一直……一直在外徘徊，当个孤魂野鬼。”
李红死死地看着我。
我这一双流着血泪的眼睛，也死死地看着李红。
我说：“可是，娘哪里也去不了……只想在村子里，一直都看着你。”
有一只厉鬼无时无刻都在看着你，你李红难道不怕？
我这嘶哑的嗓子，就像乌鸦的声音一样难听：“为娘会一直看着你，会一直看着阿秀出嫁，会一直看着你抚养小正直，会一直看着你每天吃饭，睡觉，洗衣，埋怨。”
我嘻嘻嘻露出了诡异的笑声，看着她说道：“娘会一直看着你的。”
她发出了一声大叫，犹如困兽一般，焦躁地乱窜了起来。
我站在一边，仍然看着她，我说道：“无处不在。”
我嘻嘻嘻地又笑了，声音又难听又刺耳：“我哪里都在。”
李红的眼睛里忽然一片空洞，一种超越恐惧之后的力气涌到了她的脸上。
“哈哈哈哈哈……”她忽然狂笑了起来，眼珠里染了一丝血红色，“你这个老太婆！我说过了，你活着的时候我李红就没怕过，这你已经入土了！反倒是跳出来要威胁我了？！”
这恐吓居然吓不住她。我叹了一声气，只好拿出杀手锏了。
我说道：“小正直。”
这是她儿子，李婆婆最疼爱小孙儿的名字。
李红一听到小正直的名字，整个人明显一愣，她手中那撬土的工具已然拿在了手里，李红原本准备靠近再杀一次“我”。
看着她，我慢慢地说道：“有一个故事是这样讲的。”
婉转地想要给李红讲一个寓言故事：“有一个婆婆太老了，她的儿媳便背着婆婆，将她丢进了深山里。可是这件事，让小孙儿看见了。有一天小孙儿便摇着儿媳的手说道‘妈妈妈妈，带我去深山吧’。儿媳问道‘为什么呢’。”
你做过什么，你的儿子会全部返还给你。
我又露出一个笑容来，鲜艳的血色从我惨白的脸上滑落下来。
李红听到这里，她的脸色一变。
我说：“小孙儿说‘我得去看看路，不然以后你老了，我怎么把你扔进深山里去呢’。”
我告诉了她：“你做过什么，你的儿子会全部返还给你。”
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工具，李红的嘴唇紧闭，皎洁的月光从她的脸上照射下来，只余留一片苍白色。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刻薄的颧骨之下全是黑色的阴影。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李红一声冷笑：“老太婆，你什么意思！”
我佝偻着脊背，直直地看着李红：“那天晚上，小正直也在。他全部看见了。”
这是我从小正直那里听来的话。
我说：“小正直告诉我‘看见娘去找奶奶了，我好开心啊。可是你们好像起了争吵，我悄悄躲起来，不敢让娘发现我。奶奶，你的头上都是血，你疼吗’。”
作为一个母亲，李红实在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小正直不过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却误打误撞看见了整起事件。
李红的脸上本来就没血色，听我这么一说，她的脸更加苍白了，她死死地咬住嘴唇，鲜血从她的嘴唇上滚落下来。她整张脸上完全失神了。
她喃喃自语：“我儿子……他看见了？”
我点点头：“小正直，他什么都看见了。”
白天我与小正直玩耍的时候，那是小正直亲口问我的话。
他很疑惑为什么娘会和奶奶打起来，他很疑惑奶奶为什么不见了，他很想知道他奶奶还疼吗？
一阵长久的沉默。
忽然一声稚嫩的童音到了耳边来。
“奶奶——娘！”居然是小正直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今天也是偷偷跟着李红出来的吗？
我一回头，便看见小正直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他一见到我的脸，也一点没被我脸上的鲜血吓到，小正直直接蹿进了我的怀抱里来，他的眼睛里全部都是开心，他说：“奶奶，我好久没见到你啦！”
李红的脸上又是一变，她僵愣住在原地。
我也没料到小正直会突然出现，但是见他一脸的天真，又实在不想污染他什么。
然后小正直又说话了，他看着我说：“奶奶，你的脸上为什么会有血啊，还疼吗？”
我摇摇头，尽量让我的嗓子变得不那么可怕：“不疼。”
“儿子，你过来。”李红的声音一瞬间便变得嘶哑不堪，她整个人都失神地站在原地。
小正直狐疑了一会儿，便从我身上下来，朝李红走了过去。
李红蹲下身子，看着小正直说道：“儿子，倘若有一天你结了媳妇，你的媳妇跟娘有了争执和冲突，你会怎么办呢？”
小正直原本天真无邪的脸上，忽然展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来，他说道：“娘和奶奶打了一架之后，奶奶便消失不见了。那我当然会跟娘打一架。”
小正直忽然嘻嘻一笑，扬起头来，还是那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
小正直说道：“那样，讨厌的娘也消失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