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一看见纪争笑就忍不住心里发虚,尤其对方现在脸上还有几道新鲜的还未收口的爪痕,看上去更加显得脸容狰狞凶恶,脚下不由自主又往后退了一步,他颤声道:“你、你不要乱来,我、我我也会打人的……”
打人?
纪争眯了眯眼,正要上前去,却被贺瑜方拉住了:“等等,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
若是放在平时,他并不介意顺手帮纪争将仇人除去,但这是在鬼医居处,这少年不知道同鬼医有什么瓜葛,万一犯了鬼医的忌讳,那就不要指望鬼医会出手救人了。
纪争咧了咧嘴,脸上的伤口扯得生疼,伸手捂着脸,他一指傅容,冷声道:“你说!”要是有半句谎话,看老子不揍死你!
傅容看了看纪争,又可怜巴巴地看贺瑜方,小心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我我没想到你竟然有功夫的,我我……”
他简直要哭出来了,他是真的没想到纪争竟然会有内功在身啊,谁知道对方身上有功夫竟然还会强迫他教授武功?虽然当时确实存了要教训纪争的心思,但他也并没有真的想要对方的命啊!
——就算有错那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啊!
纪争磨着牙,狠狠瞪着傅容。你编,你再接着编,老子看你还怎么编!
这边他因为脸上的伤口疼得不想说话,锋利的眼刀嗖嗖的甩过去,扎的傅容小心肝直颤抖,好容易壮起胆子,颤着声音给自己辩解:“你、你当初如果不是逼我,我、我又怎么会、怎么会教你……”
他越说声音就越小,脑袋也耷拉了下来。阴阳倒逆经本是阴阳岛的不传之秘,就算受人威逼胁迫也不应该随意传给外人,若是给岛上的人知道了,自己肯定免不了要被抽筋扒皮。
一想到岛上的严酷刑罚,他猛地打了个寒噤,脸色陡然变得惨白,脚下也有点发软,差点就一屁/股瘫倒地上了。
纪争哼了一声,要不是后来想到修炼阴阳倒逆经也是自己逼迫他传授武功的结果,他在见到傅容的第一瞬间已经把剑拔出来了。
不过这小子还是得揍!
听了这么几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贺瑜方看看纪争,又看看脸色惨白似乎站也站不稳的傅容,总算有点咂摸过味道来了。
“他就是那个骗你练那个什么经害得你变成现在这样的人?”贺瑜方指了指傅容,问道。
因为涉及到偷师学艺,当初纪争也并没有跟贺瑜方说的太细,只大略说了一下经过,至于自己为什么会逃出辜家庄则是一语带过。
不说并不是信不过贺瑜方,事实上就连当初和连英儿也没有提起过的五行门旧事,纪争都已经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只是偷师学艺毕竟是武林大忌,纪争心里发虚得很,也摸不清楚贺瑜方知道他曾经偷师学艺会怎么想,是以在述说时,下意识就带了过去。
好在当时贺瑜方虽然听出来了有疑点,却也没有追问,让纪争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
纪争闻言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贺瑜方看了看脸色惨白一副要晕过去模样的傅容,再看看纪争,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平心而论,这件事并不能完全怪傅容。独门绝学就相当于一个人在江湖上立身的根本,夺人秘籍同杀人父母一般,俱是生死大仇,倘若有人威胁逼迫他将试剑堂的绝学交出来,恐怕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对方置于死地。
但此时这样做的人是纪争,且少年当时也并不知道这样做是错的,或者说少年虽然知道这样的做法事错的,但是并没有将这错误看得太严重,可以算作是无心之失,因此贺瑜方知道事情经过后并没有过多责备,只是将利害关系都剖析清楚,令纪争懂得这般道理。
然而如今一个是他亲近的人,一个是不相干的外人,外人想要害死身边亲近的人,那么是帮着占据着道理的外人呢,还是帮着理亏的自己人?
天生的磊落坦荡性格让贺瑜方做不到无视道理,但内心的情感又让他发自心底不愿意苛责已然受过诸多苦楚、让他不觉当做弟弟来疼惜的纪争。
一时间贺瑜方左右为难,半晌,叹了口气,还是来劝纪争:“罢了,你当初也做得不对,再则他也说了不是有意害死你,这便揭过这一节罢。”
纪争斜着眼盯着傅容,因为脸上的伤口牵扯声音有些含混:“等我揍过他一顿便算揭过!”
傅容见他如此说,思及少年那仿佛裹了铜铁的坚硬拳头,那砸在脸上的痛觉仿佛昨日,不觉咧了咧嘴,壮起胆子反驳:“别以为就你会揍人,我、我也会还手的!”
嗬哟!还敢还手?看老子不揍死你!
纪争是个想到就要做的人,当即不顾脸上的伤口,一个虎扑就扑了过去,动作那叫一个干净利索。
傅容眼见他扑过来,下意识就想掉头跑,跟着转念一想,不对,自己也有武功在身,怕他作甚!硬生生收回了脚,拳头一捏,也迎了上来,登时两个少年厮打在了一处,拳来脚往,打得十分热闹。
贺瑜方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两个少年如今只是打架,并非是性命相博,他也就乐得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热闹,不时还喝一声彩,起哄地喊一声:“打他脸!——用脚踢!哎哎哎,捅他腰眼哎!”
论及武功,实则傅容还要强上一线,但纪争是打架的老手了,说起对敌的经验则是傅容稍逊一筹,且纪争打架时有一股狠劲在,不独是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这样一来,纵使傅容武功要高一些,一时也被纪争逼得不住闪躲,且身上脸上也已经挨了好几下,连发髻都散了,看上去颇为狼狈。
纪争则是截然相反,虽然脸上不时牵扯着疼痛的伤口有点影响他发挥打架的一贯水准,但他如今已经很久没打过架了,如今难得遇到傅容这么一个勉强算是跟他棋逢对手的对手,叫他心里都不由得兴奋起来,一时越战越是神勇,眼看傅容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心中不由大是畅快。
“咳咳——”
一道苍老的声音低低的却是清晰地传入在场三人的耳中,贺瑜方闻声神情一凛,循声看过去,只见浓雾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一道瘦小干瘪的身影。
鬼医!
贺瑜方不敢怠慢,连忙恭恭敬敬执礼道:“鬼医前辈,晚辈试剑堂贺瑜方,奉师尊之命特来拜访。”
那边傅容耳朵尖,循声望去一见那人身影立时被骇了一跳,连忙乖乖站好,低眉垂眼大气也不敢出,却叫收拳不住的纪争一拳打在脸上,差点叫他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纪争此时方觉不对,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干瘪枯瘦的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瞪着一双深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须臾,那仿佛是骨架子上蒙着一层皮的脸上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如果那层皮扯了一下也算笑的话,那么他确实是笑了的。
饶是向来胆大的纪争也被他吓了一跳,脚下下意识后退一步,捏着双拳,警惕地看着这鬼气森森的干瘪老头。
“小争,不得对鬼医前辈无礼!”
这老头就是鬼医?
好吧,看着这干瘪老头的形容,纪争这下算是明白这老头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名号了。
这边贺瑜方连忙赶过来,压着纪争行礼,口中道:“前辈,舍弟年幼不知礼数,万望前辈莫怪。”
鬼医转头看向他,纪争在一边瞧着都觉得自己仿佛能够听到骨头相磨的那种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由咽了口唾沫。
“试剑堂的小娃娃?”鬼医的声音粗嘎干涩,难听至极,“你师父是秦老鬼?”
贺瑜方忙道:“不敢,正是家师。”
“桀桀,你这小娃娃说是秦老鬼让你来的?”鬼医笑了两声,那难听的声音像是鬼夜哭,加上此地又是浓雾笼罩的深山绝谷,叫人听了都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心里毛毛的。
那双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睛看起来幽光深深,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贺瑜方不敢打马虎眼,忙恭谨道:“不敢欺瞒前辈,实在是舍弟行功时不意走火入魔,致使真气逆行,如今眼看性命不保,此行是来求前辈救命的。临行前,家师特意嘱咐晚辈替他向您老人家问好……”
鬼医发出一声不知是笑还是别的什么意味的声音:“秦老鬼会专程问候老头子?小娃娃莫要哄人,老头子还没老糊涂到那个地步——你这娃娃是来求老头子救人的?”
贺瑜方挠了挠头,不料这么轻易就叫鬼医看穿了,有些讪讪道:“前辈果然火眼如炬。”又拉过纪争,恭谨道:“这便是舍弟纪争,还望前辈施以援手,救他一救。”
鬼医咯吱咯吱转过那骷髅头,打量一下因为打架脸上已经止了血的伤口重又崩裂开来的纪争,忽的闭上眼睛,凑近他深深一嗅,那张只剩下一张皮的脸容上竟然现了出来迷醉的神色。
“这个味道,真是许久没有闻到了,鲜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