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辽要回来了。
半年前,裴辽因为担心辜善芸真的会不管不顾的向辜良易请求将他逐出门墙,是以赶在辜善芸跟前去求见了辜良易,道是闻得某处有价值万金的宝参,愿意出门寻来孝敬师尊。
辜良易闻言自然大为惊喜,虽然裴辽此举太过仓促突然,令他心里也生出了一丝怀疑,但终究是徒弟的一片好意,便就允了。
裴辽得辜良易应允,即时便出了辜家庄,待得辜良易知晓事情始末之后,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如今他回来,想必也是觉得师父纵然有气这时也应该消得差不多了,这才敢回来吧。
裴辽回来了,纪争就不大好过了。
以裴辽那样的性子,若说不记恨让他在大庭广众下失了颜面的纪争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如今纪争在梅香苑里,裴辽或者会顾忌辜善芸不会对他明着下杀手,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那阴沉的面容下藏着的是怎样的狠辣心思。
不过纪争并不畏惧。他长到如今,还从来没有畏惧过谁。
少年没有过人的智慧,没有高绝的武功,有的只是一腔热血,不管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只要挥拳迎上就好了。
连英儿得知裴辽回庄惊惶了好一会儿,她自己倒是不惧裴辽会对她怎么样,只是害怕以纪争的性子会按捺不住跑去找裴辽寻仇。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弟弟身怀邪异武功,甚至还颇为期待着能够再一次吸食裴辽的鲜血,这样他体内的真气又会得到增长了。当然,裴辽会不会乖乖任他吸血是两说。
几日后,裴辽静悄悄的回来了。
也许是还记得先前在诸弟子面前丢了大脸,此回裴辽回庄格外不引人注目,甚而接连数月不曾踏出院门,纪争也是在一个月后才知道裴辽已经回来了的消息。
据说裴辽回来带着一株万金难求的宝参,辜庄主老怀欣慰,不咸不淡的略提了提半年前的事,便令裴辽退下了。
大约是辜良易对他说了什么,也或者是突然醒觉自己所处的位置,总之裴辽回到庄里之后并没有像从前那般肆行无忌,甚而一回到自己的院子便即推说自己要闭关参悟武学,一连数月都不曾在庄中露面。
而后一直到过年时纪争才看见了裴辽。
彼时的裴辽面容似乎比之先前更显阴沉,目光也更加阴冷,被他看着的人不由自主便会打冷战,只因那视线像极了蛰伏的毒蛇,只待觑得好时机便要逮住人狠狠咬上一口。
裴辽看见纪争时,视线立时便停驻不动了。
纪争直觉芒刺在背,转过头去时就迎上了裴辽那阴冷的目光。少年分毫不让,挺直了肩背,直接就瞪了回去。
裴辽盯着纪争瞧了一会儿,缓缓拉开嘴角,扯出一丝绝称不上善意的微笑。
“你等着。”他的嘴唇无声开合。
纪争撇了撇嘴,朝天翻了个白眼。
他很清楚,裴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出手,因为辜家是武林正道——从这一点上看,所谓正道门派,大约就是在有人干坏事时会有人出来阻止吧。
寒来暑往,转眼又是一度春秋。
将近年关总是比较忙碌,就连纪争也被借去跑腿了,甚少有时间去小树林里偷摸练功。
这天觑得一点空闲,纪争一溜烟跑去了后山,
经过一年多的习练,他早已经将缠花剑法以及拳法练得炉火纯青——只是从外观来看是如此。更进一步的,除了偶尔一次琢磨出来了该如何发力,其他乏善可陈。
毕竟没有秘籍,也没有师承,少年也不是天资纵横之辈,除了将那几招花架子练得纯熟,还能干什么呢?
打完一套拳,纪争额际微微见汗。
抬手擦了把汗,他皱着眉,正在琢磨该怎么发力,忽的耳朵微动,锐利的目光蓦地扫了过去。
那一角灰衣以及那笨拙的身影略有些熟悉……
是辜名。
纪争眯了眯眼。
这小子自从第一天跟纪争结怨后便一直想着法子的找他的麻烦,虽然武力上拼不过纪争,但小手脚却从来没断过。
纪争将他狠揍了几顿,最严重的时候足足有三天下不了床,就这样辜名却还是没放弃找茬,到后来纪争也琢磨出来了,敢情这小子是不揍不痛快,索性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去找他,倒成了个发泄的好渠道。
不过自纪争受伤进入梅香苑之后,就很少见着辜名的面了,因此倒是许久不曾揍过他了。
好小子,爷爷心里正不痛快,你倒是送上门来了。
纪争嘴角勾起一丝笑,大踏步朝着那藏在大石后自以为很隐蔽的人影走去。
辜名远远瞧见纪争钻进了小树林,当下就悄悄跟了过来,这会藏在石头后面正暗自得意,小子,这回叫我拿住把柄了吧,看爷爷我不整死你!
正美着,不防后脖领陡然叫人往后一扯,他一转头,迎面一个拳头飞来。
嘭!
辜名应声而倒。
纪争双臂环抱,居高临下冷笑着看着糊了满脸鼻血的辜名:“怎么,知道爷爷心里不痛快,赶着上来吃拳头是么?”
辜名晕头晕脑爬起来,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指着纪争,嘿嘿笑了两声,含糊不清道:“小子,没想到吧,你也有给爷爷拿住把柄的时候?哈哈哈!”
被鼻血糊了一脸的面容也掩不住他脸上既得意又张狂的神情,甚至那双眼睛都在闪闪发亮:“小子!你若是肯跪下来叫我一声爷爷,爷爷就暂且先帮你保管这个秘密,否则的话,嘿嘿——”
“你拿住了什么把柄?”纪争的眼神冷了下来,握紧了拳头,不动声色问。
“哈哈,爷爷可看的清楚,你竟然在偷师学艺!哈,这可是武林大忌!小子,你完蛋了,等着被人抽筋扒皮吧哈哈!”
辜名得意极了,这可是他同纪争交锋以来第一次拿住他的把柄,这回可要好好利用一下,否则可怎么对得起自己?
“小子!”他那只指着纪争的手叉在了腰上,另一只手还是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并且因为那鼻血老止不住还不得不往后养着头,含混道:“你若是每回见到爷爷都给爷爷下跪磕头乖乖叫爷爷,我就放过你……”
嘭!
纪争干净利落的一拳挥过去,辜名再次应声倒下。只这次他却没法再爬起来了,眼睛一翻,直接就晕了过去。
……
然后呢?打晕了辜名然后又该怎么做?
纪争难得出现一丝茫然。
老实说,虽然身在武林世家之中为仆,但纪争毕竟不是江湖人,也从来没有在江湖上历练过,许多江湖的规矩都不知道。
比如偷师学艺这件事,放在任何门派中都是大忌,若是有人胆敢偷艺,轻则被废去一身功力,重则会丢了性命。
少年并不知道这个江湖规矩,只是直觉有些不好,但也没有深思。就连辜名也只是偶然听到过偷师学艺乃是武林大忌这样的说法,究竟这样的事有多么严重却是无法得知。
纪争可以肯定,以辜名的性子,这件事等他醒来转眼就能传遍整个山庄。到时候如果被别人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怎么样?
脑中蓦地浮现出一张阴冷的面容。
少年心中蓦地一紧。
不管别人会怎么做,可以肯定的是裴辽一定不会放过他!甚至还会连累到连英儿!
少年的呼吸蓦地急促起来,究竟该怎么办?
陡地,纪争看向倒在地上晕迷不醒的辜名,少年青稚的面容蓦地一冷,眼中显出坚定的神色。
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辜名,对不住了。纪争心中默念,弯身揪住了辜名的衣领。
……
“泉儿,我姐呢?”
纪争在梅香苑里找了一圈也没见连英儿的身影,急得一把拽住正从身边经过的泉儿,追问她的下落。
“你怎么了,怎么急出一头的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泉儿奇怪地看着他。
纪争急的直跺脚:“你知道我姐在哪么?”
泉儿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她说想扯几尺布回来做衣裳,头回托人带的料子不好,正好今日有人出去采买,她便跟着一道去了——你究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采买!
纪争心头咯噔一下。
近来因为需要采购年货,采买的人往往早起便出去了,直到上灯时分才回来。眼下事情紧急,等着他们回庄是不可能了,不过此时天色已经近暮,他们也该在路上了才是。
希望能赶得上!
纪争转身就走,分毫不顾泉儿在身后的疾呼。
北风在呼啸,割在脸上生疼。
纪争迎着风跑了起来,穿过廊道,跑过凌空飞架的石桥,钻过一道道门,身上因为奔跑渐渐热了起来,他的心却渐渐冷了下去。
要离开了。
这个给过他温暖也给了他舒适安逸生活的地方。
前面就是辜家庄的角门。
纪争回头看了一眼,暮色已经笼罩了下来,将整个辜家庄都包裹其中,灯火渐次亮了起来。
下次见面,大约就是死敌了吧。
纪争这么想着,匆匆跑过那道角门,甚至顾不上同门口的小厮打个招呼。
“怎么了这小子,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去?”
看门的小厮嘀咕了一句,将手拢在嘴边哈了口热气,又缩回了墙根避风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