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家庄后山的小树林中。
啪!
一声闷响,再一次躺倒地上的少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那些看来简单无比的动作由不同的人使出来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差距,明明自己已经将所有的招式都已经熟记于心,就连每一丝变化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这样的招式根本就只是一个花架子,就是纯粹挥拳头都比这样的招式有力且更能够伤敌。
少年躺在厚厚的落叶中,狠狠握拳锤了一下坚实的泥地,望着蓝天的脸庞写满了不甘。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纪争不相信所谓的辜家绝学就只是摆出来好看的花架子,更何况他曾与裴辽曾经交过手,虽然这次交手更像是裴辽单方面的彰显武力,但他也亲身感受到裴辽出手的威力,跟他打出来的这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那么究竟是哪里不对,究竟是哪里有着自己所不知道的关窍?
但是此时他已经不能再像数月前那么整日都守在练功场边上琢磨辜家庄的弟子练的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他的伤已经好了。
伤好了就意味着他必须得干活了。
他是辜家的仆役,而不是养的只会吃白食的闲汉,实际上辜家能允许他有这数月时间来将养身体已经是格外仁慈的主人家了。
因为辜善芸与裴辽不合,又因为对连英儿的挺身相护,原本得罪了裴辽只有死路一条的纪争因祸得福,得了辜家大小姐的青眼,如今再不用去扫地劈柴担水,而是在梅香苑里听候辜大小姐的吩咐。
这差事倒是不如先前劳累,不过是跑个腿传个话之类,就是得一天到晚都守在梅香苑,否则若是耽误了事,辜家大小姐的板子也不是吃素的。
树林中。
纪争爬起身来,慢慢往回走。
夏季炎热,直叫人昏昏欲睡。这时正是午后,乃是辜善芸每日雷打不动午睡的时间,纪争也是觑得这么一个空闲的时间才敢来小树林偷偷练武。
回到梅香苑时正巧遇见连英儿。
“你去哪了?”连英儿走上来,给他摘下头发上沾着的一片叶子,嗔道:“莫不是又去打架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的伤刚好,还需要好好养着,怎么就是不听。”
说着在他身上一打量,眼尖的发现自家弟弟的衣裳后心又被勾破了。
“瞧你,衣衫勾破了都不晓得,还不快脱下来,趁这会儿有空我给你缝上。”
纪争挠了挠头,嘿嘿笑了。
廊檐下,连英儿熟练的捻线穿针,而后在那被勾破的衣衫上飞针走线。纪争搬个小凳子坐她旁边,看着姐姐纤细灵巧的手指灵活的跃动。
连英儿侧头看了弟弟一眼,抿嘴一笑,道:“听说小姐过不几天就要跟着少庄主一道去游历江湖,到时空下来的时间多了,我就可以给你做新鞋了,瞧你那双鞋都穿多久了。”
纪争眨了眨眼,注意力全被姐姐前半句话吸走了:“小姐要出门游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有更多的时间来练功了。
连英儿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回道:“是啊,据说是要去给什么什么萧大侠拜寿。不过我觉得,拜寿倒在其次,见萧公子倒是真的。”
“萧公子?”纪争好奇道,“那是谁,是小姐将来的夫婿么?”
“嘘!”
连英儿将食指竖在唇边,左右望了眼,悄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叫小姐听见了要恼的。”
纪争奇道:“如何会恼,你不是说她去看萧公子么?”
连英儿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嗔道:“你这傻小子,什么都不懂就不要瞎说。”
停了一停,她悄声道:“你不要出去乱说,我可听说咱们小姐虽然心仪萧公子,但那萧公子的心思可不在小姐身上呢,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纪争仍是懵懂,茫然道:“可是小姐那么好的人,萧公子为何不喜欢她?”
在他的眼里,在裴辽掌下救他一命的季云和给了他救命伤药的辜善芸都是大好人,这样好的人应该人人都喜欢才是,那萧公子为何不喜欢?
连英儿扑哧一声笑了,笑嗔了他一眼:“你年纪还小,哪里懂得这里头的弯弯绕。情/爱之事岂是这么简单的,若只是因为人好便也喜欢对方,那天下间那许多的痴/男怨/女又从哪里来?”
她说着叹了口气,道:“我听说这位萧公子思慕的不是旁人,乃是有着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什么万姑娘。真是替咱们小姐可惜,那么好的人……”
“我从前也见过那位萧公子,生得真是极好看的,便是身为女子我也自愧弗如,只是不知,能被萧公子思慕的人又有多好看。天下第一美人啊……真想看看她究竟是长得何等模样。”
连英儿眼中显出几分向往与憧憬。
纪争似懂非懂,忽的又道:“长得再好看又怎么样,只看得到好看的外皮,却不知里面究竟藏着一个什么样的心,这位萧公子的眼睛也是瞎的。”
连英儿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奇道:“你这番话说得倒是有些意思,怎么竟想起来说这个?”她说着低头将线头咬断,又翻来覆去查看还有哪里被勾破了。
纪争给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老老实实道:“我从前讨饭时,见过一个被儿子儿媳赶出来的老乞丐,一把年纪了还在讨饭,过得可惨了。后来我看见了他儿子儿媳,他两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却做这黑心肝的事,我也是刚想起来才有这么一说。”
又问:“姐,我说错了么?”
连英儿扑哧笑了,点了点他的额头,亲昵道:“我家小争说得可有道理了,听得姐姐都忍不住要击节赞赏了——来,快穿上。”说着将衣衫抖开,给少年将衣衫穿上。
连英儿给自家弟弟整整衣服,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柔声道:“小姐这会儿该醒了,你去门口守着去,指不定还有什么吩咐。”
纪争对着她嘿嘿一笑,啪嗒啪嗒跑走了。
屋子里。
“小姐?”紫荷眼中有着征询。
在屋子外说悄悄话也没什么,只是不该在背后嚼主人家的舌头。
辜善芸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追究。
她的面上有着一抹苦涩,亦有三分黯然。
“面皮长得再好又有什么用,还不知那好看的外皮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肝——明宸哥哥,你如何竟还赶不上一个仆役看得透彻明白,为何竟看不到我的好呢?”
马车辘辘,不几日,辜家少庄主和大小姐果真离开了辜家庄。
纪争因此有了更多时间来偷练武艺。
闲来无事时他便在练功场上呆着,看着那些弟子们闪转腾挪的身影发呆。
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样的武功招式,他使出来的就完全没有任何威力可言呢?
那边大师姐季云的声音远远传来:“……缠花剑法,重点就在于这个‘缠’字。何谓‘缠’?”
纪争不由自主支楞起了耳朵。
“‘缠’者,绕也,亦有缠绑缠缚之意,习练我辜家门下的缠花剑法,旁的且不须注意,只须注意‘黏’‘缠’二字诀,吃透了这二字真言,自然而然便能领会到缠花剑法的真髓,现在且先各自体悟一番,稍后若有不懂可再来问我。”
众弟子纷纷应是,各自站在场中凝眉苦思,抑或各自比划,认真体悟大师姐所说二字真诀。
缠?黏?
莫非这就是他屡练缠花剑法而不成的原因?
少年站在场边出了神,不断在脑海中琢磨方才季云所说的话。
那边季云看到他又来了,不由微微皱眉,总觉得这少年不只是闲来无事在这里晃荡那么简单。
但要说少年在这里偷学武功她是不信的,毕竟少年可没有人能够传授口诀,就算能够将招式学到手也不过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她朝着少年走了过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
纪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了,猛然转头,就见季云正皱着眉头看着他。
“我……”少年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
“大小姐出了门就没事情干了?”季云打量了纪争一番,皱眉道,“便是大小姐不在,你也该自己去找点活来干才是,这么成天在庄里晃荡成个什么样?”
纪争还以为她看出来了自己在偷学武功的事,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同时也觉得十分难为情。
从前在纪家村,人们从来遵循着吃人家的饭服人家的管这个朴素的道理,如今被季云这么一说,他好像真的成了吃白食的闲汉了,少年心里更是难堪,不由自主就低下了头。
见纪争低着头,隐约可见他的耳朵尖都红了,季云语气便缓和了下来,道:“我也不是让你去干什么重活累活,只是你既然身为辜家仆役,吃着辜家的饭,自然是不能偷懒的,否则便是坏了良心了。你是知错就改的好孩子,回去自己想想,这么偷懒究竟好不好。”
纪争垂着头,丧气的往回走。
走不几步,忽听身后传来季云的声音——
“前几天大师兄捎信说过几日就要回来了,你这段时日还是呆在梅香苑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