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还是一个人去了“您随意”,那天的雪很大,纷乱如汹涌的思绪,让我想起一年前。也是这么缭乱的大雪里,李惜时执拗地拦在我面前,面目模糊,目光伤感。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觉得下一秒他就会穿过纷飞雪幕走到我面前。我站在那里,寸步难移,直到那个模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近在咫尺,呼吸都喷在我脸上。
“怎么不进去?”那人笑着轻轻推了我一下,我急侧脸,如梦初醒。
推门进去,里面没什么客人,大约这时候餐馆的生意都冷清。蓝朋坐在我对面,一面转着手里的杯子一面打量着我。他的变化很大,发型干净利落,身上的痞气也减了好多,穿着黑色休闲款的毛呢大衣,纯乎一个斯文的大学生。
“怎么瘦成这样?”蓝朋看着我皱了一下眉:“你们大学的伙食那么差?”
我不回答他的话,有些怔怔地看着前方那两盆盛开的香雪兰。蓝朋在我眼前挥了挥手,似笑非笑地问我:“你知道最开始是谁带我来这儿的?”
我看了他一眼,但绝不肯说出心里的那个答案,那个名字我总是能不提就不提,因为它太能让我疼痛。
“是李惜时,”蓝朋喝了一口酒说:“你还记得我们两个打架那次?打完就来这儿了,喝了一顿酒,就成了哥们儿了。”
男生之间的友谊和女生间的不太一样,一句话不对头,就能打得头破血流,挥过拳也能马上和好。我丝毫不奇怪这种不打不成交的事情,尤其是李惜时和蓝朋这两个本都有些怪脾性的人。
“我们当初是因为你打的架,后来又是因为你成了哥们儿,”蓝朋笑着说:“李惜时那人挺痴情。”
我垂下眼帘,苦味又从心底泛了上来,只好喝酒压下去。
“我放假回来就去看过他,”蓝朋也喝了一口酒说:“那小子还那么牛逼,穿着号子服剃光头还那么帅。说话还那么狂,一点儿都没变。我没问他为什么杀人,我觉得他那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就是觉得有点儿可惜。本来他跟我说要等到他十八岁生日那天跟你表白的,谁想到现在会是这种情况——嗐!”
我想起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李惜时对我说的那句话:“还有二十二个月,二十二个月之后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难过地闭上眼睛,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李惜时不见我,是不是怕我见到他穿囚服的样子?不愿意从我眼里看到怜悯和悔恨,不愿意我的记忆里留下他最不堪的模样。而我,是不是又该感到欣慰?因为他还是那么桀骜不驯。
“你不会是因为他才瘦成这样的吧?”蓝朋凑过来问我:“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我还是一言不发,我不确定自己对李惜时究竟抱有怎样的感情,或许根本没有爱情的成分在里面,可我无法将他从我的心里抹去。早在他满手鲜血对我说要活得快乐一些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我这一生也不可能把他忘记。
蓝朋叹了口气说:“当初他和我说起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比不过他,不是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对你用情比我深太多,我不得不自叹不如。那种感觉也许你没体会过,就像玻璃遇见了钻石,比得连渣都不剩。”
“我虽然没问他是不是还想对你说那些话,可我也知道他绝对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就算以后你们连朋友都不是,是个男人就绝对不想见到自己曾经喜欢的人消沉到这种地步。”蓝朋把我的酒杯收回去说:“莫笃,李惜时不愿见的,我一样也不愿意见到。你能不能快乐起来?别拿过去来折磨自己?”
我静静地听着蓝朋的话,窗外的雪还在下,阴沉的天空像是不明朗的未来,不知接下来会是晴空万里还是继续阴云密布。过往的一幕幕快速闪过,我于记忆中再见李惜时以及我的父母,还有万阿姨他们,曾给予我爱与伤害的每个人。我轻轻对蓝朋说了声:“谢谢。”
和蓝朋分开后,我去了学校,大柳树还在,像是迎接我回来的主人。我站在大柳树下,仰头去看那些落了雪的枝桠,想起当年李惜时让我爬树的情景,还有我把他骗到树后毒打的那次。我伤感地仰起头,不想让泪水涌出。却看到视线正中那枝手臂粗细的分枝上深深地刻着“莫笃我爱你”五个字,明显是李惜时的笔迹。
那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树皮那么坚硬粗糙,一定很难刻。那么高,一定得爬到树上才能够得着。
我把脸轻轻贴在树干上,冰凉的泪水浸到粗糙的树皮里,微微的刺痛却让我觉得温暖。雪还在下,我多想这场雪能把我带回一年前。那时候,什么都没发生,万阿姨没病,李惜时没坐牢。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的心似乎轻松了一些。我擦干泪眼,紧了紧拳头。李惜时,我究竟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如果你希望我快乐,那我答应你。
我在心里一点点聚集力量,对于生活,我已经没有所谓的希望,仅剩一点不甘。哪怕只剩下那么一点点少的可怜的不甘心,我还是想去尝试着让自己活得好一些,起码和李惜时再见的时候,不会太令彼此难过。就算我们之间最终归为陌路,也好歹会少一些遗憾。
天黑时,我冒着雪徒步回到万紫家,当天夜里就病了,高烧咳嗽,但我坚持着多吃饭多喝水,还试着跟万紫讲笑话,虽然我一点儿也不想笑,可我要让自己记起笑的感觉。因为我答应了李惜时,尽管只有我自己知道。
这场病拖拖拉拉持续了一星期,好了之后也到了开学的时候。
我特意提前一天到校,把宿舍收拾干净,又给自己买了一个很大的饭盒,决定以后每顿饭都吃这么一盒饭。恢复正常的体重,正常的作息,努力做一个正常的人。
罗子她们也在接下来的一两天里返校,彼此见了面自然要寒暄一番,顺带互赠所带的土产。贪吃蛇又圆润了几分,原子弹烫了头发,说实话不怎么好看。
“我这儿怎么不就发育呢?”罗子摸了摸贪吃蛇险峻的双峰又瞄了一眼自己的一马平川。
“吃木瓜试试,”贪吃蛇积极地献计献策:“不然多吃坚果也行。”
“屁!我从小就是吃榛子松子长大的,加起来得好几麻袋,结果都补到屁股上去了。”罗子懊恼万分。
“八成是,”贪吃蛇点点头:“你看莫笃的胸都比你的大,她都快瘦成筷子了。”
“我已经在增肥了,好身材指日可待。”我笑着说:“看到桌上的饭盒没?那就是我的饭碗了。”
“真的假的?”罗子走过来摸我的额头:“你这厮苗头不对啊,老实交代你的情况,这个假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
“姐儿别是有了心上人了?”原子弹把脑袋探出来看着我说:“我猜八成是那个宿孽,这可是‘孟光接了梁鸿案’,怪不得要忙着收拾头面,不像先前那么蓬头鬼似的。”
“别胡说,”我笑着否认:“我从来没这事,就是不想再那么弱不禁风。身体不是革命的本钱么?”
“是啊,养好了身体再去革那个宿孽的命。”罗子了然地摸了摸我的胸:“长的帅的男人都欠收拾,到时候把他**得七荤八素,再一脚把他踹了。”
“踹了?!”贪吃蛇瞪圆了眼睛吃惊地问。
“踹到你床上去?”原子弹把声音勒紧了问罗子。
“对啊!”罗子大大方方承认:“把咱们小牛筋害成这样还不该给他点儿教训?”
“得了吧!”原子弹嗤笑:“麻烦你换种办法教育,这样容易把他吓得不举了,吃亏的还是小牛筋。”
罗子自然要冲上去报仇,两个人乒乒乓乓闹成一团。我看了看时间,拿了饭盒去食堂打饭。
我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饭菜吃光,那滋味其实很难受,有几次我几乎要吐出来了,可还是强忍着吃完。
“你真是洗心革面了,”毛邓课上,罗子坐在我旁边说:“居然不逃课了,爱情这东西真能让人脱胎换骨?看来我真该好好恋爱一场了。”
我笑了笑没解释,明知无论我怎样辩解自己不是因为恋爱才做出种种改变,她们都不会相信,所以还是不浪费口舌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强忍着消极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生活步入正常的轨道,很多时候都力不从心。我已经消沉颓废太久了,惯性已经产生,想要改变并不是说做到就能做到的。
我还是常常会莫名地失落,甚至会想要歇斯底里地发作一番,每当这时候,我就会到操场上跑圈,直到心里的无名火全部变成汗水,才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三月的风还很冷,我看着灰蓝天空上飘摇的风筝,直盯到眼睛酸痛才收回视线。
我从没做出过什么承诺,因为我怕自己付不起责任。可是我答应了李惜时要过得快乐一些,所以我必须咬牙坚持下来。
“一定要做到,”我喃喃自语:“否则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