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阿姨病的很突然,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上午九点多孙阿姨打来电话说万阿姨突然虚脱,正在医院急诊室。
我和万紫慌忙赶去,万阿姨已经转入了内分泌科,接下来又去了血液科,折腾了大半天,又是化验又是B超,医生最后来了一句:“先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化验结果要三天以后才能出来,有几项得一星期才能出来。”
“能不能不住院?”万阿姨有些着急地问医生:“我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可能是天气太热了,我的血压又低。”
那个医生看了万阿姨一眼,又看了看我和万紫:“你还有没有别的亲属?有的话最好来一趟医院。”
“没有了,”万阿姨被医生说的有些紧张:“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啊?”
“现在说不准,”医生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态度:“得等到化验结果全部出来才能有结论,你先办理住院手续吧!”
万阿姨犹豫了半天,她既怕住院花钱,又担心生意没法做。最后还是我和万紫抢在她前面办了住院手续,万阿姨没办法了才躺在病床上唉声叹气。
“这么个破床躺一天就要好几百,”万阿姨有些懊恼地说:“我能有什么事?干上活就好了,光这么躺着病的才快呢。你们啊掏钱掏的那么快,以后自己过日子可不能这样。”
“这医院啊,就是这样,”旁边床位上的一个老太太说:“明明吃药能好他偏让你打点滴,明明回家休养就行,他非让你住院。我让来苏味熏得脑袋疼,夜里又吵得睡不着,这不是添病嘛!”
那老太太说着气呼呼地咳嗽了几声,旁边陪床的中年女人忙拿了水给她喝。
“我不喝!”老太太脾气倒大,推开杯子说:“这里的水一股漂白水的味儿,我不喝它!”
“这是您姑娘?”万阿姨陪笑着问老太太:“多孝顺啊!”
“孝顺什么?!”老太太不满地说:“把我关在这个死人牢里就叫孝顺啦?我说我要回家都不让,一天天弄些个针头管子往我身上扎,让我活受罪。”
她的女儿向我们无奈地笑笑,她的眼圈很黑,脸色也不太好,显然熬了很长时间的夜。
“我妈有点肺气肿,”那女的解释道:“我想让她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好好儿治治。”
“这是孩子的孝心,”万阿姨笑着对老太太说:“也是您的福气,有多少人想住院还没人陪着呢!您把身体养好了,孩子们也省心不是?”
“这两个都是你女儿?”老太太指着我和万紫问。
“哎,”万阿姨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刚高考完,马上要上大学了。”
“好水灵的一对儿丫头,”老太太笑着说:“双胞胎吧?怪不得长得像。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这是姐姐,”万阿姨指着万紫说,又指了指我:“这个是妹妹。”
“哎呦,妹妹倒比姐姐高些,”老太太笑呵呵地对我说:“你妈偏心,把好吃的都给你了。”说的房间里的人都笑了。
“妈,你躺下歇歇,”老太太的女儿把枕头放平劝道:“坐了这么大半天了。”
“我不躺!”老太太不耐烦地说:“成天就知道让我歇歇、歇歇,我说个话就累着了,那不是快要死了么?!”
万阿姨坚决不用人陪床:“我又没七老八十,哪儿就用得着陪床的了?你们两个赶紧回去,明天再来就是了,我一会儿打电话给孙姐,让她过去陪你们。”
“不用不用,我们两个不害怕。”我和万紫忙摆手,要知道孙阿姨虽然人好,可是睡觉时的呼噜声实在太大,我们可受不了。
回去的路上,万紫沉默了半条街,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拉过她的手说:“你别担心,万阿姨不会有事的,她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一定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咱们以后不让她再那么辛苦就好了。”
“竹马,我好害怕,”万紫抽泣着说:“你不知道,医生让我妈住院的时候,我的腿都软了。”
“医生就那样,”我说:“就像老师动不动就吓唬学生一样,医生自然也要吓唬病人了。”虽然这么说,我的心里也一样没底。
太阳虽然已经沉了下去,可柏油路依旧把吸收了一整天的热量源源不断地吐出来,热浪夹着汽车尾气和灰尘直往人身上扑,往常让人心烦的味道此刻却让我觉得亲切——这毕竟是人间的味道,是活着的人才能闻到的味道。死亡带给我的感觉除了害怕还有厌烦,那种反感到极致,厌恶到极致的感觉,已经渗到了我的骨子里,让我本能地排斥。
那天晚上,我和万紫都一夜没睡,我们一直互相安慰着,安慰对方的同时也安慰自己,万阿姨不会有事的,她只是太累了。以后不卖夜宵了,只经营早点,再雇一个店员,或者两个,让万阿姨做老板,老板就不用干活了,专管收钱就行。
“竹马,我现在不担心能不能考上了,”万紫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说:“只要我妈没事儿,我可以不上大学。”
“别吓唬自己,”我抱了抱她:“万阿姨是好人,又吃过那么多苦,命运不会那么不公平的。”
“你说去寺庙求签会不会保佑我妈没事啊?”万紫问我:“不然求个平安符给她戴上,我小时候总生病,我妈就给我戴了一个,以后真的不爱生病了。”
“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我说:“不是说心诚则灵么。”
第二天,我们把求来的平安符挂在万阿姨的脖子上,万紫的手抖得厉害。万阿姨握住她的手,摩挲着她的脸说:“别怕,妈不会有事的。”
那一刻,我是那么羡慕万紫,羡慕她有一个坚强的妈妈,肯为她活着。
六月二十三号那天,我们知道高考的分数的同一天也知道了万阿姨的病情。于是令人满意的成绩带来的喜悦,被淋巴癌带来的恐慌冲击得荡然无存。
万紫和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果,拉着主治医生反复要求再查一遍。只有万阿姨依旧冷静,虽然神情灰败,却反过来安慰我们:“咱们先去学校报考吧!这事儿不能耽误,你们两个都没让我失望,都是好孩子。”
“妈,我不上大学,”万紫哭着说:“我要挣钱给你治病。”
“傻丫头,大学怎么能不念?”万阿姨眼里也闪着泪光:“钱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你没听医生说,妈的病先要用药物控制,实在不行才放疗化疗,不用花太多钱的。”
“别骗我了,”万紫哭着摇头:“林小雪说她叔叔因为化疗把房子都卖了,咱们家本来就没钱,不去挣拿什么给你治病?”
“就是不行!”万阿姨头一次对万紫发脾气:“大学必须念!我不准你出去赚钱!谁说我没钱的?我有的是!”
那天万阿姨强拉着我们去了学校,向老师咨询了半天,最后选定了两所师范类学校,都在邻省的N市,火车汽车均可直达。李惜时是全市文科状元,一进校门我们就看到了挂在那里的巨大横幅。学校的老师个个喜气盈腮,要知道我们学校从建校以来还没出过状元。
“这孩子真争气,”万阿姨看着横幅上面李惜时的名字说:“他爸妈这回该放心了。”
我和万紫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在心里暗暗盘算着怎么样才能凑够万阿姨的治疗费,万紫则一门心思不想上大学。报考完,我们把万阿姨送回医院,就去了中介公司。我打算把我家的房子卖掉,按当时的市价应该能卖到十七八万,可因为我母亲自杀的缘故怕没人肯买,因此我决定十万块钱就出手。
万紫起初不太同意,我捏捏她的手说:“大不了以后你赚了钱慢慢还我,你一定要上大学,不然万阿姨会失望的。那个早餐店咱们再经营两个月,还能再赚一万多,开学之前整体出兑,还能拿到十几万,一定能把万阿姨的病治好的。”
“竹马,”万紫看着我,才一开口,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我心里特别难过,为万紫也为我自己。我们终是太过渺小,卑微地活着还要靠命运的施舍。
李惜时知道万阿姨生病的消息后也特别难过,都可贺崔伟他们几个经常来医院看望,林小雪和吕佳也常来。万阿姨始终像以前一样温柔可亲,只是整个人越发瘦得可怜。那些治疗癌症的药物副作用非常大,万阿姨被折腾得整个人都脱了相。
我和万紫从最初的震惊和痛苦中勉力脱身出来,每天坚持着经营小吃店,因为要照顾万阿姨,又因为到了暑期,所以只经营夜宵,有孙阿姨帮着,一切都还顺利。
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我和万紫马不停蹄地奔波于家、医院和小吃店之间,连坐下来吃根雪糕的时间都没有。然而日夜祈祷的结果并没有出现,万阿姨的病情恶化,必须要进行放化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