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阿姨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苦笑了一下继续说:“后来他又说要做生意,启动资金还差点儿,我要把自己的积蓄给他,可他不要。我看他为钱愁成那个样子,心里就不落忍。我最一开始不想骗你们的,不过就是暂时借用,赚了钱连本带利都还给你们就是了。可哪想到他的生意亏了本,不跑怎么办?”
“他呢?”许久没出声的万阿姨开口问她。
“不知道,我们一起去了广东,两个月前他说去深圳见一个朋友,就再没回来。我怕他出事,就报了警。”刘阿姨抹了一把眼泪,垂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末了缓缓地说:“我不信他骗我,那些钱是我非要给他的,不是他张口跟我要的。他怎么会是骗子?他不是。”最后一句的语气又变得斩钉截铁。
“我们走吧!”万阿姨轻声叹了口气对我和万紫说:“该做饭了。”
我们出了公安局,万阿姨语气轻松地说:“走,逛街去!晚上做一桌好吃的!”
“阿姨,你不生气吗?”我问万阿姨,毕竟曾经的姐妹欺骗了自己。
“生气有什么用,”万阿姨说:“你们也听见刘姐说的话了,钱已经追不回来。她也落得这个下场,我倒要谢谢她给你们俩上了这么一课,以后少上男人的当。”
那天万阿姨给我们买了很多好吃的,晚饭特别的丰盛。
“你说,我妈恨不恨她?”晚上睡觉前万紫问我。
“刘阿姨?我说不准,”我摇摇头:“我从没听过万阿姨骂她,也许万阿姨更怨自己吧!”我小声说,毕竟万阿姨当初得知自己被骗,最多的是自责。
万紫不说话了,抱过奶豆来摩挲着,好半天才开口问我:“竹马,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也发生了我妈和刘阿姨这样的事情,你会不会恨我?我又会不会恨你?”
我摇头,说真的我不知道面对欺骗,我能不能够做到真正的释怀。但就钱财来讲,我相信万紫不会欺骗我,我也不会欺骗她。因为我们都清楚,我们的友谊实在比钱更珍贵。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万紫都长大了,那时的我们彼此之间有了一点点陌生,我在心里悲哀地哭泣可是脸上依旧笑着说:“万紫,你长大了和万阿姨很像。”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预感,我也曾听母亲拿着大学时候的照片说谁谁曾经和她好得像一个人,可是毕业以后就再也没联系过。那么我和万紫,如果不能够再像现在这么亲密,是不是也会渐渐变得陌生?
年后初七,我们就已经开学。过年的喜庆劲儿还没过去,我们就已经埋头在题海里,班主任身上的大红毛衣和英语老师新做的双眼皮依旧不能缓解我们疲惫的视觉,只有语文老师叹息过后的一句“今天少布置一套卷子吧!”才能让我们稍微感动一下。但也只是稍微而已,因为我们的作业已经多到令人麻木,减少一套卷子也不过是扯下骆驼身上的一棵稻草,重担依然还在。
有的家长受不了,来学校反映我们的作业太多,每晚十二点钟依然不能休息,校长居然为此大为高兴,在校会上振臂高呼:“就是要家长有这种反应!”我们听了几乎要集体瘫倒。
白拓的母亲最近来学校的频率很高,因为白拓的成绩不稳定。我看白拓已经快要走火入魔,不明白为什么要学成那个样子,如果为了成绩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那反倒不如不读什么大学,反正最终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生活。
当然这种话我是没有勇气对白拓讲的,我怕她会露出茫然的眼神,因为除了学习,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林小雪依旧反感她,埋怨她总是做出种种奇怪的举动,扰乱自己的学习。但也只是在背后发牢骚,白拓上什么课不学什么连老师都没办法,林小雪又能怎样?
因为只有高三上课,所以相较于正式的作息制度还是有所宽限的,我们每天八点上课,晚自习也只上到十点。下午的时候上完两节课就放学,比平时少上一节自习课。
一天白拓居然主动走过来跟我说话,我晃了半天神才听清楚她说今天要请我吃关东煮。受邀的还有林小雪和吕佳,我们三个满腹狐疑地跟着白拓来到店里,直到关东煮端上桌,白拓才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今天是我生日,我还没和同学一起过过生日。跟我妈说了,她说可以,我就想到能请你们三个,别人我都不熟。”
接着又像想起什么来似的激灵了一下说:“班主任说不让生日聚会,所以这件事就不要对别人说了。”我们三个哭笑不得,要知道这样子那里算得上聚会?平时一起吃饭只怕还比这人多些。
事后,我们三个都补送了礼物,我送给她的是一只会录音的毛绒兔子,我想了半天,给她录了一句:“祝你快乐。”我希望她能快乐,尽管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真正快乐一点儿。相比而言,我觉得我比她要快乐一些。因为我从没觉得自己可怜,却觉得她很可怜。
李惜时居然又不要脸地长高了几公分,现在轮到他来俯视我。“小矮子,”是他现在攻击我的话,不过一般不敢当着我的面说。
“长那么高连个篮球都不打有什么用?”我反唇相讥:“浪费布料。”我和他已经基本上不动手了,倒不是我和他关系已经缓和到不动武的地步,而是我一般打不着他,不想自取其辱。
李惜时有时候还犯贱地说:“莫笃,你都有多久没打我了?我怎么有点儿不适应呢!”
我瞭他一眼:“你跪下我就满足你。”
我生日那天,万阿姨照例是准备的,但和往年不同,特意带我去了一趟父母的墓前,因为我已经十八岁,是成年人了。
“莫笃,”李惜时把一个礼物盒子递到我手上:“生日快乐。”我随口道了句谢,并没有拆开。
“还有二十二个月,”李惜时比了个手势:“再过二十二个月,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情。”
“干吗?”我不明所以:“有什么事还要提前设置好时间的?二十二个月以后鬼知道你在哪儿呢?我可没功夫记这个。”
李惜时无奈地笑笑说:“早就知道你会是这个态度,我记得就好。”
“干吗?”我瞪他一眼:“算总账是怎么的?告诉你吧,我暑假就报跆拳道班,到时候打你个满地找牙!”
我正说着,被万紫拉过去切蛋糕,这件事也就没再提起。散了之后,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已经十八岁。我曾经设想过成年的自己,此时却发现,除了心里的一抹伤感,我并没有成熟多少。时间的界线和心理的界线并不能够吻合,成熟也不是礼物,不会在十八岁生日这天被包在礼物盒子里送到我的手上,只是我会常常在心里提醒自己已经成年这个事实。
再难熬的日子也总有出头的时候,我们终于挣扎到了三月份。在高强度的学习中,还要关注着伊拉克的局势,以及京九线的相关信息,因为政治老师和地理老师每天课上都要担任几分钟的新闻播报员。
天气渐渐热起来,只是早晚还是很冷。所以大家的衣服也就乱穿一气,棉的单的都有,也没谁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等到美国终于对伊拉克开战,非典也来势汹汹地介入我们的生活。于是口罩、体温计以及消毒用的喷壶、84都一夜之间身价猛涨,连板蓝根都成了稀缺药品。
学校每天早晚两次对我们的体温进行检测,一旦发现有发烧的学生立刻通知家长领回。咳嗽成了最有力的武器,只要咳嗽一声,周围的人立刻退避三舍。
在这种人人自危的环境里,每个人都在尽力地隔离自己,恨不得造个真空囊将自己藏在里面,以避免和周围的空气接触。
我于是感受到瘟疫的可怕,那种随时都可能会被传染的感觉,让人骨头里都泛着寒气。这种感觉和自杀不一样,因为它根本由不得人去选择。
万紫病了,高烧伴随着咳嗽。万阿姨心急如焚,又不敢带她去医院,怕被隔离起来。因为孙阿姨听人说,一旦发现疑似病例就会被关到郊外的废旧厂房改建的临时隔离区去,到了那里疑似的和真正的非典病人都关在一起,不是非典也会变成非典。
万阿姨干脆将小吃店停业,反正这时候中小学都开始放假,很少有人去吃早点和夜宵。万阿姨到没有多少难过的情绪,经济萧条是全球的,不光她一家小吃店。她还问我要不要和万紫隔离一段时间,我知道她是担心我,不过真的觉得没必要。
四月一号,我们学校终于决定全体放假,开学日期临时通知。当地电视台特意增设了两个频道,让全市最好的老师分别给高三的文理科学生电视授课,和正常上课的时间保持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