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雾霭不知何时才会散去,血水里泛起三个凸起,在这白茫茫的雾霭里异常突兀。它流动着,晃动着,但却越来越少,好似蒸发了一样。最后只剩下了三个凸起,浑身浴血,看不出具体模样,只隐约现出人样。
那三个凸起便是棠圣、容月和泠长风。他们渐渐被这血水吞噬着心智,如今早已痛苦不堪地陷入内心深处阴暗的角落里,挣扎着,反抗着,又被那回忆扯得痛苦不堪。当他们一步一步更加远离自己的内心的时候,血水便慢慢地侵入他们的皮肤,渗进他们的血液里,逐渐吞噬着他们的躯体和灵魂。
眼看着三人即将成了血人,化成一滩血水,那个略小的凸起忽然不安地晃动着,貌似在作垂死挣扎。这个凸起里便是容月,容月还沉陷在漆黑的世界里,在无尽的黑暗中,望着眼前和自己拥有相同面貌的少女,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她是容月,那么我是谁?突然有一丝怀疑,有些相信眼前的少女才是容月,那么自己是谁呢?她仿佛一瞬间失了忆,再也记不起过往,脑子里一片空白。
眼前的少女蓦然笑出声来,诡异而讽刺,好似在嘲笑这样没用的自己来。
一股刺痛袭来,容月抱着头痛苦地蹲了下来,喃喃自语道:“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耳边的笑声依旧狂烈而刺耳,她不愿听到那样聒噪那样令人心烦心痛的声音,好像那声音是来索要自己的命的。她就要承受不住了,耳朵生疼,头不断地撕裂着,胸口的沉闷与窒息令她像是死了一般,她痛苦地叫着:“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铃声来,“叮铃”。
“啊!”容月激动不安的内心缓了一下,那是什么声音?听起来异常熟悉而悦耳。她怔怔地,停止了所有动作,只为再一次听到那声音。
叮铃铃,叮铃铃……
一瞬间,声音四起,从这无尽的黑色空间的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带来了一股新的生命气息。
有什么又潜入容月的头脑中,带着温暖的颜色与画面。
叮铃铃,一个面色柔和的中年男子轻轻摇晃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温柔地说道:“月儿,记得要经常摇响铃铛哦!”
小女孩抬起明亮的眼睛问道:“师父,为什么要摇响铃铛呢?”
中年男子笑了笑,然后温柔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头,道:“这样月儿若是迷路了我才能找到你啊!”
小女孩一听,灿烂地笑着点了点头,大声答道:“嗯!”
……
内心似乎平静了,她又想起了什么,岚温暖的脸庞浮现,她拉着自己的手,叫着“容姐姐”。
“岚!”容月忽然想起来了,对了,岚,她叫自己容姐姐,她叫容月,她才是容月!还有,岚她被抓了……
容月缓缓站起了身,她想起来了,她还要救岚!
苏亦天临死时的嘱托也一瞬间涌进了她的脑海,他苍白的脸色令人难过,他手上逐渐失去的温度令人心痛。紧接着,棠圣,泠长风,还有土豆儿,他们的脸一一掠过。容月痛苦的脸一下子舒展开来,眼里全是毅然,她完全想起了,她是容月,她要去救岚,她还要照顾岚的一生,她不能就这样被打败,她不能就这样死去,死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
她猛然转过身来,想要告诉那个自称为容月的人,告诉她,自己才是唯一的容月,但是转过脸来,才突然发现那个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侵入容月的血水不知为何,缓缓退去,渐渐地,渗进了泥土里,完全消失不见了。容月静静地躺在地上,呼吸变得异常平稳起来,她仿佛睡着了,起初做了个可怕的梦,但是后来她战胜了梦魇,即将从那场噩梦里苏醒。
而身边的两个凸起依旧血红血红的,不知棠圣和泠长风在遭受什么样的折磨。
话说泠长风还伏在泠浪僵硬的尸体上,痛苦地抽泣着,小脸通红,眼睛红肿,无论他怎样呼唤,地上的尸体都一动不动。
地上的血液不断侵入了他的衣服,那是父亲的血液,有种熟悉的气味,但却异常刺鼻。
“血!血!啊!”幼小的泠长风害怕极了,那血液渐渐爬上了泠浪的尸体,逐渐将他涂染的只剩下红色,刺眼而令人悲痛。泠长风奋力为泠浪擦去脸上的血液,但是血液像是深深烙在泠浪的皮肤上了,怎么也抹不去。
泠长风双手也沾满了血,眼睛里也映着血色,他摩挲着,吐着口水,却无济于事。他颤抖着,翻找着什么,无论如何都想要抹去这些血渍,但是指肚蓦地一疼,他缩回了手,发现指肚不小心划伤了,血迅速地冒了出来,像是之前爹的指肚一样,一刻也不停歇地滴落在地,融于泠浪的血里。
“不!不!不要!我不要!”泠长风的眼里满是恐怖,他不想就这样血尽而死,他还有太多的地方还没去探寻,还有太多的惊喜尚未发现,总之,他不想就这样像爹一样死于血咒死于血亡。
但是指肚上的伤口依旧流着血,一滴一滴地坠落于地。
他忽然绝望了,瘫软地倒在了泠浪的尸体上,手缓缓地垂落于血水之中,指肚还冒着血。
心里仿佛有什么缓缓流过,顺便带走了悲痛与难过,他的心异常平静起来,静得可以清楚地听到心跳的声音。
血,满眼的血色,他的世界一下子变成了血红色。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候着死亡,至少还和爹在一起。
然而眼前忽然闪现出一抹清灵的面貌来,却是那水神碧妖。她微笑着,轻轻颔首。泠长风猛然睁开了双眼,容月的笑容也映入眼底,还有棠圣,那个来自于爹和他一直向往着的神秘国度。小狐狸土豆儿调皮的脸颊也突然浮现,紧接着,便是一些细碎的片段和场景了。
是啊,他的血不是白白流尽的,他拯救了那么多的灵魂,虽然不能完全给予他们救赎,但是他至少尝试着去做了。即使只剩下最后一滴血液,他也要去追寻自己的梦,追寻爹的梦,追寻未知的世界。他仿佛看得更清了,虽然身体还是七八岁的模样,但是他的心似乎一下子成长了起来,再也不是个稚嫩的孩童了。
于是,他猛然站起了身,再也不顾地上横躺着的爹的尸体和指肚上不断流淌的血液。这一切是假的!他是这样肯定。
于是,在充斥着无数笑脸的漆黑世界里,裹挟着自己的黑色空间忽然裂开了口子,然后瞬间碎掉了。泠长风幼小的身体不断地长大,长大,长成他如今的模样。一缕阳光散在了他的脸上,风温暖地拂过。他的心是如此舒畅,虽然有些淡淡的哀伤。
吞噬泠长风的血水缓缓退去,他也如同容月一样,躺在浓重的雾霭里,仿佛睡着了。
只有棠圣一人,还被血水包裹着,吞噬着。不免令人担忧起来。
他动了动,仿若在挣扎。他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大雪,那是浮游岛漂浮在极北地区才特有的景象。雪花簌簌落下,巫国子民怀着崇敬与向往沐浴在雪的世界里。
素以也站在这雪里,伸出纤细白皙的玉手,拢了拢凌乱的发丝,望着无尽的天空,似乎看到了什么,一丝悲伤和无奈在眼里流转。
棠圣看着看着,竟不觉有些痴了。
“圣。”她忽然浅浅地唤了句。
棠圣晃过神来,缓缓走到了素以的身边,也望向素以所望的那片天空,有些迟疑地说道:“你决定了吗?”看似淡然的话语,棠圣却是斟酌了良久。
素以仍旧望着天空,任凭雪花飘落于脸上,云淡风轻地说道:“这是宿命。”
棠圣再也说不出话,他的内心疯狂地喊着“不”字,但是到了嘴边,像是被咽了回去,只能皱着眉头,僵硬地牵了牵嘴角。雪花落在脸上,不知为何,砸得脸生疼,连心也跟着疼痛起来。
为什么?他的内心在呐喊。那些儿时的片段不断在脑海中回放,他怀念那张天真烂漫的脸庞,它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他的视觉。他的冷静,他的沉着,一下子崩溃了。
棠圣在漆黑的世界里蜷曲着,他想要抓住什么,却觉得一切如风,从指尖无情地漏过。
但是巫后淡漠的背影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巫国瞬间幻化,如泡沫般消失。他的心突然一痛,巫国子民们翘首着落雪的热切脸庞盈满了眼眶。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望着这无尽的黑暗,肩上的使命压得他提起了精神,他忽然想起为何来这北方大陆。虽然遇到了诸多事情,但是他终究会踏上那条充满未知的道路。那条绣着“鸢”字和乱花的手帕此刻安静地躺在他的胸前。
是的,他肩系的是一个国度的存亡,是无数子民的生存,他不能就这样被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