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汇成了一条长长的血河,黏重地缓缓朝棠圣三人流了过来,三人已无处可逃。雾霭又逐渐漫了上来,白茫茫的一片,但是浓重的白色里一片血红。血水首先漫上了棠圣三人的脚,然后侵上他们的腿,慢慢地没过他们的胸膛,他们的头,最后把三人整个地淹没了。
棠圣感到异常窒息,他的身体,他握剑的手,他的视线,他的呼吸,全都被这血水吞噬了。仿佛整个身体不住地往下陷,他的心,忽然很累,很累。他的思想也开始涣散,整个人又像浮在虚无缥缈的半空中,飘啊,飘啊,仿佛又回到了浮游岛,回到了巫国,回到了鸟语花香的田野里。
“小圣!小圣!你跑快点啊!”一个满脸童稚的五六岁的女孩边跑边向身后的男孩呼喊,她快乐地狂奔在田野里,仿佛是只生活在田野里的野兔。
被叫做小圣的男孩大约四五岁,他拼命奔跑着,却怎么也赶不上前面的女孩,她好像长了一双飞毛腿,男孩累得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说道:“素,素以姐姐……等等我!”
女孩跑的远了,便躺在了田野里,草绒绒的,软软的,还有股异常清新的香味。她望着头顶那片湛蓝的天空,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天地间给予她的一切。所有的生灵似乎都在低语,她仿佛听到了草木的对话,听到了虫蚁的唏嘘,听到了风凑来的低缓的乐曲。良久,男孩才从远处赶来,已是气竭,噗通一声躺在了女孩身边。
女孩猛然睁开了双眼,侧过头来,望着仍旧不停喘息着的男孩说道:“小圣!你怎么这么慢!”
男孩皱了皱眉头,小脸因为奔跑而泛着粉嫩的红色,这个年龄看来倒像是个有些阳光气息的女孩子,他张开小口说道:“素以姐姐,以,以后,你一定要等等我!”
女孩撅起了小嘴,嗔道:“不要!谁让小圣这么笨!我长大了也要跑在你前头!”
男孩看着女孩倔强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女孩一听也笑了。田野里顿时传来一阵悦耳动听的笑声来,两个孩子在草地上翻滚着,嬉闹着,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只剩下他们的笑声。
视线忽然暗了,天地间也模糊一片,但是孩提时的嬉闹声还在,荡漾在这令人沉闷的漆黑里。
然而眼前又一亮,还是那片田野,却多了几分沧桑。
少女站在田野里,少了儿时的稚嫩,多了几分沉稳,她依旧望着天空,却发现此刻天空蒙上了一层淡蓝色的忧郁,眉宇之间不禁流露出些许悲伤和落寞。
这一次少年并非气喘吁吁地奔来,而是悠然地落在了少女的身边,少女缓缓开口道:“圣,你来了。”说不出是期许还是淡漠。
少年点了点,道:“素以……”
素以轻笑,淡淡地说道:“怎么不叫姐姐了。”
少年沉默不语。
场景再次变换,巫女的加冕典礼上,素以身着月白长袍,跪在高高的祭坛上,她双眼微闭,双手合十,唇畔翕合着,似乎在念着什么。然后蓦然起身,点起了祭坛的火。
棠圣站在祭坛底下,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巫女素以,说不出的难过。他忽然想起那个曾经异常活泼和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子曾经皱着执拗的小脸告诉他:“小圣,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这个词对于棠圣和素以来说,忽然变得很奢侈。望着如今的她,早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即使台下台上的距离如此之近,也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难以碰触。
他又想起巫女的加冕典礼前,他找到了素以,厉声问道:“你真的要做巫女?”
素以苦笑:“不是我的选择,那是宿命。”说得淡然,却刺得棠圣心痛。
他拂袖离去,留下怔在原地同样心痛的素以。
而此刻,祭坛上,素以开始起舞,翩然地变换着动作。棠圣望着望着,眼前便只剩下了素以的蹁跹的身影,她舞着,舞着,永不停止。
眼前一黑,棠圣又看到了紫藤树下的她,她凝神,聚气,掷下龟骨,然后神色沉重地告诉他,“星转相移,乱相丛生,巫国的星宿早已黯淡无光,恐怕……”她起身,面对早已失神的棠圣说道,“我将要沉睡了……”
然后,眼前蓦然一黑,画面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黢黑一片。棠圣就这么漂浮在无尽的黑暗空间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游荡着,心空了,但却异常难过,以致无法呼吸……
而容月,随着血水的不断侵上,她的全身不得动弹,手腕处的铃铛也被血水封死了,于是,一种异样的感觉立刻席卷了整个身体。她的胸口又开始异常烦闷与痛苦,她快要不行了,她无法呼吸了。那血水逐渐吞噬了她的视线,吞噬了她的感知,也将她完全丢进一个无尽的黑暗世界里。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触摸不到,她在那个空间里摸索着前进,却没个目的。
忽然眼前闪过一个影子,黑暗中有些诡异。
“谁?”容月惊讶地喊道。
只见影子一晃,突然又出现在容月的身后,她猛然转身,那影子又飞去了。容月恐惧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叹,那影子缓缓落在了容月的面前,只不过看不清样子。
容月困惑地喊了一声:“师父?”
那影子抖了抖,并未回答。容月再也想不出是谁了,于是颤抖地说道:“你……”
影子颤抖着,终于发出了声音,但却同样带着疑惑地问道:“你是谁?”这一问倒把容月问住了,我是谁?容月想着,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回道:“我是容月啊!”
影子惊讶地一晃,颤抖着说道:“容月?你是容月?”
容月以为影子是认识她的,于是惊喜地说道:“你认识我?”
但是那影子也一直喃喃自语地重复着:“容月,容月,容月……”待听到容月的询问,她忽然抬起了头,厉声说道:“你是容月,那我是谁!”
容月吓了一跳,“你?”
只见那影子忽然飘至容月的眼前,露出一张异常熟悉的脸来。
“啊!”容月和影子同时尖叫起来,都差点跌倒在地。
两人望着彼此的脸,内心波动与震惊不已。
时间一瞬间凝滞。
再说泠长风,眼看着容月和棠圣被血水吞噬,却无能为了,而那血水也渐渐漫上了他的身体,他的双腿像是扎在了坚实的土地里,怎么也拔不出,血腥味扑鼻而来,他准备再次呼唤火麒麟,暂时缓和一下形势,但是刚想将手抬到嘴边,却发现那血水已经漫上了他的双臂,然后胸膛,他渐渐无法呼吸,于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但是那血水依旧毫不留情地的将他吞噬。
眼前一片黑暗,茫茫然的,泠长风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伸出了手,却发现小手胖嘟嘟的,怎么变小了?泠长风诧异地想到,再俯身看看自己,果然变小了,他好像回到了七八岁的年纪。
怎么回事?泠长风想不透。这黑暗无穷无尽,他的心智也似乎一下子开始回到了小时候,他颤抖地,有些畏惧地朝前迈着步子。四周静悄悄的,一种死寂的窒息撅着他的心。他轻声唤着:“爹,爹!”但是声音被无限地放大,并且在这无尽的空间里传向遥远的地方。
爹——爹——
忽然,有“嘀嗒”之声传来,嘀嗒,嘀嗒……缓慢而有规律的,但却异常刺耳。
是谁在那儿?泠长风寻着声音走去,渐渐地,有一道清浅的光芒射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这光芒里。他背对着泠长风,一动不动,细看去,那“嘀嗒”之声恰是从他右手手指直指的漆黑地面发出的,一股刺鼻的血腥之气传来。
嘀嗒,嘀嗒,嘀嗒……
声音刺耳而令人心慌。
泠长风似乎认出了那身影,他的心一阵惶恐,轻声唤了句“爹”,便急忙奔了过去。他忽然握住愣愣站着的泠浪滴血的右手,慌乱地意欲堵住指肚上滴血的伤口,但是无济于事。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但是泠长风看起来却是异常恐惧的,他颤抖着喊道:“爹,爹!你怎么了?你快醒醒!血!你在流血!”
但是泠浪仍旧没有动弹,像个木桩一样。
“爹!爹!你快醒醒啊!”泠长风哭皱着小脸,嘶嚎着,但是泠浪像是失了魂魄,愣愣地站着,手上微小的伤口鲜血直流。
嘀嗒,嘀嗒,嘀嗒……
“爹!爹!”泠长风恐惧极了,望着爹空洞的眼神,泠长风使劲儿摇着泠浪的胳膊,企图晃醒他,却是徒劳。
泠浪指肚上的伤口仍旧不断滴着血,嘀嗒,嘀嗒,嘀嗒……
忽然,“嘀嗒”声戛然而止,泠浪的脸变得异常苍白,仿佛所有的血液均已流尽。泠长风抬着稚嫩而煞白的小脸怔怔地望着爹,失神地轻轻摇着泠浪,喊道:“爹?”
谁知在泠长风的摇晃下,泠浪僵硬的身体忽然就跌倒在地,泠长风摸去,早已没了气息和体温。他的手冰凉,引起泠长风一阵寒颤,泠长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像是绝了堤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爹——”泠长风悲怆的呼喊之声忽然震天而来。
漆黑的世界里突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来,只不过也被这黑色涂染了,缓缓地落下,沉重而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