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扶颜以及扶曜即将成人,彼时苏君后还尚未改那十八成人的礼法,两个人是一年生的,扶夕与连城早就通好了气,想要将二人凑成一对,借机让他们见面。
为此连城闹了好一阵,先是装病,结果真的病倒了。
“好了好了,都怨我行了吧?”扶苏无奈地叹息:“你快把药喝了。”
“你快点给我女儿找回来!”连城偏过脸去:“她要回来我还喝什么药,立马就好了!”
“好好好,”她好笑道:“这就让人去传讯,叫她回来!你消消气吧!”
她对连城实属无奈,夫妻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仍旧时不时的别扭,耍小脾气,也幸好扶苏一直温柔体贴,不在意那些,二人倒也恩爱,如今最小的女儿已满十五,两个人正为这小老么拌嘴。
连城受了风寒,因是想念女儿整日郁郁寡欢,连汤药都懒得喝,这扶苏刚劝起了两句,他越发的难缠了,其实起因不过是一桩娃娃亲。
扶苏与连城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大姐儿扶毓,大哥儿扶伊以及小女儿扶颜,三个孩子中,两个女儿长得像连城多一些,皆是英姿飒爽,人中飞凤,只儿子最像扶苏,偏还生他的时候是早产,天生的身子骨弱,加上那般柔美面容,可谓是倾国倾城,也是他为人低调行事,不喜出门,后来表弟扶曜初展风华,人都道被比了下去,他也是一笑了之。
时间就是一把锋利的刀,真个是刀刀催人老,孩子们慢慢长大,一边盼着她们快点独挡一面,一边又觉得她们长大了,自己就老了,连城与扶苏就住在东晋与辽国的边界处,长女扶毓在京城与太女一处,二子性子喜静,成日在府中看书,本都是省心的主,可到了老三扶颜这,却是最淘气的。
刚过了成人礼的扶颜,自山上回来,便是行侠仗义去了,这一去便是一年多,说到上山下山,连城不得不埋怨起扶苏来,筱雅生下扶曜之后,他家颜儿也出生,这姑表亲可是最最亲,他有心结个娃娃亲,可刚起了个头,却只有扶夕一个人赞同,他二人为此尽弃前嫌,可两个女人却是异口同声的反对。
听说扶夕为此与筱雅也闹得厉害,他为了不被别人看笑话也是没太折腾,扶苏说儿女的婚事还是等她们长大之后自行定夺,他想着自己先的处境,也默然了……
说到这个不得不又说起扶苏为什么搬离了京城,还送女儿上山学艺,其实都为了避开扶曜那小家伙啊!作为穿越人士,她对血缘很敏感,什么姑表亲,不管别人是怎么亲的,她可不敢让女儿尝试,想必筱雅也是担忧,才不同意结亲,她这才离了京城,在扶颜七岁的时候还送她去学艺健体,不想,这不孝女就像是脱了牢笼的小鸟,每年也就年关时候回来瞧瞧,剩余时间,都不知所踪……
连城能不埋怨么,小女儿常年在外不得见,他心中惦念,牵挂不已,扶颜十五了,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她一向粗心大意,若是在外面稀里糊涂的被人拐了,或是弄出点风流韵事招惹了什么不好的人,那可怎么办啊!
两口子这一商议,还是叫她回来,借着成人礼吧,也寻寻亲事什么的,且不说扶苏这边去安排事宜,她刚一走,连城就在床下摸出一封信来。
“小鱼儿!小鱼儿!”他高声呼了两声,不多一会儿,隔间的门开了,小鱼儿左右看了一眼,关好房门喜滋滋说道:“怎么样?主子叫小姐回来了?”
“那是,”连城将手中书信递给他:“你速速安排一个妥当的人,快马加鞭赶至京城交给表哥!”
“好,”小鱼儿笑道:“那就叫玉竹去吧,也让他见见世面!”
连城连连点头,两个人相视而笑,这门亲事,他哪能死心呢!小扶曜越来越得他心,他与扶夕暗中策划了多次,结果两个小冤家总是阴差阳错的错开。(其实他俩哪里知道,这也是筱雅与扶苏在其中捣鬼……)
月余,扶夕传来消息,十分不巧,扶曜离家出走了,第二十三次计划泡汤……
扶曜在哪里?
扶颜又在哪里?
其实她们在一起……
那年三月底,扶颜得了母亲的信,说父亲病了,让她在成人礼之前赶回家中,之前爹娘也多次拿生病做借口,偏她也是乖乖女——姑且就算乖吧,生怕真的病了,每次都急忙忙地赶回去,结果每次都只是诳她回家。
她的家,在东晋与辽国的边界处,到了四月初,临近家门了,便是一头扎进了客栈,洗去一身的风尘,想着出去给爹娘买点东西带回去,这便遇见了扶曜。
好客来这家客栈二楼与三楼是住房,一楼下正堂是吃饭的地方,扶颜走在楼上的回廊之上,忽然听见楼下一阵喧哗,伴随着的是一个女子嘶哑地缝哭嚎声。
她站在楼上,只见下面一张桌边,站着一个窈窕女子,她发辫乌黑,眉似弯柳,眼如星月,只身一人,也是穿着淡雅,更显风姿天成。
就在她的脚下,匍匐着一个青衣女子,抓着个简朴的锦囊嚎啕大哭。
“这可是我老爹救命的钱啊!这位小姐怎么能昧着良心说是你的呢!我可是个秀女,何时做过偷窃的事了啊!”
四周的人议论纷纷,原来这两个人各执一词,一个说是偷儿偷了她的东西,一个说是有意讹人,那站着的人一身白衣,连个黑印子都没有,多数人是信了她,但见那锦囊可是旧得可以,便也说不准了。
只因那女子摸样出挑,扶颜多看了两眼,却也只在楼上看热闹,没想下去,正在这时,只见那白衣女子缓缓坐下了,大家伙这才注意到,她桌上菜色很多。
“你个偷儿,撞了我一下偷了东西还不承认,”她一开口,便觉声音低沉:“那你不妨打开看看,这个旧锦囊里面除了银子还有些什么东西,可是你敢拿的?”
“我的东西为什么要与你看!”那女子死死捂着东西不肯撤手。
这会已有两个官差到了,听她这么一说,便也是起了疑,刚要伸手,只见那白衣女子架脚一踢,地上人便不能再动了。
那官差也是见惯了贵人行事,越发觉得此人非富即贵,不敢得罪,忙抢了锦囊过来,为表公正,当着众人的面倒在了桌上,其实里面只有几块碎银,除了银子,还有一物,那块玉佩方方正正,刻着的却是皇家徽识,另有一字,颜。
此镇距离边界不过六十里,那两个官差认得物件,连忙跪下高呼郡主,高阳郡主。
高阳郡主是谁,她是扶颜,此刻正在楼上俯身看着……
结果那白衣女子并未辩解,只默默收了东西在怀中,扶颜起了好奇之心,她越过回廊,一跃而下,刚好站在她面前。
“这位小姐,”她笑靥如花:“相识不如偶遇,坐下喝一杯?”
扶曜淡淡瞥着面前的女子,见她虽然实属搭讪,但是眉宇间英气十足,目光坦荡,想着自己的生辰竟是要一个人过,便也真个坐下了。
她桌上菜色十全,摆了满满的一桌,二人齐齐落座,四目相对,扶曜拂袖倒酒,但见他双手修长秀美,指尖干干净净,举到面前竟是十分养眼。
扶颜感叹着伸手去接,却是连带着扶曜的指尖都牢牢捏在手心,扶曜顿时恼怒撤手,不想她力气奇大,竟是不能挣脱。
“小姐拿着高阳郡主的玉牌,敢问与她是何关系?”
扶曜也不起身,一脚在桌下直直踢去,那人偏躲开了去,他心中暗讽,另一只却已然格到,一脚将扶颜没动的左脚死死踩在脚下。
他挑眉答道:“她是我弟弟的未婚妻主,此番前来正为退婚!”
未、婚、妻、主!这话犹如惊天霹雳,扶颜惊讶之余松开了手,扶曜却狠狠碾着她的脚方觉出气,他只觉此女太过失礼,早忘记自己这女子装扮可是惟妙惟肖,说退婚其实不假,只是扶夕与连城二人私底下定的,给两个孩子互相换了玉牌,只扶苏和筱雅还不知道,这不,扶夕与妻主说了,二人因此吵了起来,恰巧被扶曜听了去,他因此恼了扶颜,觉得正因为她,爹娘才冷战互不理睬,这便是收拾收拾留书离家出走,誓要退婚!
真个是相识不如偶遇,如此,扶曜二人错开了十六年,终相识,终偶遇,后来两个人是各回各家,各找各爹,成人礼也都是在自家自行过的,又过一年,苏萧改男子礼法十八成人,女皇下旨召扶苏一家进京,为扶曜与扶颜同时在京都办了成人盛宴,也正是那时,扶曜名满东晋,扶颜也终于认出了他,心思微妙。
也就在那日,郡王府中,人群的前面并肩站着几个少年少女,扶曜束发结冠之时,皆是一脸的艳羡之色,尤其那几个少女,简直都看呆了,清越殿下的风姿,也是那日便传了开来,其中一个少年锦衣华服,摸样俊秀青涩,他偷眼瞧着旁边看直眼的少女,偷偷以袖遮掩,狠狠地掐了把她的胳膊。
“哎哟!”
那少女是阮府的小今朝,她呆呆地看着清越殿下出了神,这样耀眼的一个人,与高阳郡主站在一起,真的很般配,看着看着就觉得心中欢喜,她脑中自动将扶曜的脸换成了青君的,等过了几年,他若是也穿着这么一身,冠着这样的玉白冠,定也是面如冠玉……不想旁边的人使劲的掐她,她登时痛呼出声,回过神来就瞧见苏青君狠狠瞪着她,然后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她悄悄叹气,看吧,这人不知为什么又生气了,刚想着他也能那么好看,他那张好看的脸就变成凶神恶煞了,两个人站在一处,尽管她偷偷拽了他的袖子,可他再没理她。
后来礼成,她恍惚跟着人流往出走,与青君便是走散了,宴席开了,她心中只觉低落,便想先行回府,可也是人多,到了前院的时候着急出府便加快的脚步,不想人少的时候偏就在回廊的转角处撞上了一个人,也未看清他的脸,便是摔成一团。
两个人都是手忙脚乱的摔倒,阮今朝刚才撞到了头,她眼冒金星在那人身上还没爬起身来就觉得耳朵一痛,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立马跳了起来。
“苏青君你干什么!”
果然是苏青君,他松开拧着她耳朵的手,抱臂站在她面前挑眉道:“我都还没吃饭你哪里去?”
她揉着疼痛的耳朵怒道:“再拧我耳朵看我不……”
“看你不怎么样?”他接下她的话,她咬唇瞪着他,见他一脸你敢拧回来的么的摸样,生生压住了火气,他俩都长大了,不能像小孩子那样打架了,他是男子是男子,得让着让着……
压下火气压下火气……“你没吃饭关我什么事?”
“那你吃了么?”青君话锋一转,酸酸道:“可也是,不吃就看我表哥你也看饱了!”
“那是当然!”阮今朝撇嘴:“表哥和表弟就是不一样,人家清越殿下风姿天人,啧啧啧……”
“你!”他恼道:“我表哥自然是谁也比不上,可你也死了那条心吧,他也看不上你!”
“你表哥看不看上我与你有什么关系?诶?”阮今朝惊诧道:“你这样倒像是吃醋了诶!我说苏青君,你该不是喜欢我吧?”
“什么喜欢你!”苏青君被她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他狠狠推了她一把:“我就是喜欢上一头猪也不会喜欢你!你配得上我么!”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可他一向高傲,却只恨恨瞪她,若是她再说什么狠话,他就……他就哭给她看,从小她最怕他哭……
不想阮今朝听了只是微微怔了一下,然后自嘲般地点点头,怅然道:“你说得是,我这样的的确配不上你,你将来自然是要寻一个文武双全,才貌兼备的。”
话音一落,便是再不理会他,甩袖去了。
“我……”他眼中酸涩,再忍不住,泪珠儿齐齐落下……
正好小童寻了过来,见他失魂落魄地看着大门口,惊道:“殿下?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主仆二人离去之后,回廊转角处早站起来的那个少年,拂了拂身上的尘土,失力靠在了墙上,他眉清目秀,看着今朝离去的方向细细咬着那三个字。
阮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