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世上不存在同样的事物,因为一切都在改变。即便是同一条路,昨日和今日也是不同的光景。
李千落此时就走在这样的路上。这是一条小径,四周全是遮天蔽日的粗壮古树,从生命力上看,它们是极为强悍的。
即便历经了漫长的岁月,依旧能一茬又一茬的冒出新绿,终年常绿,即便已是深秋。这些参天大树散发着生命的气息,在它们身上,岁月留下的不是衰老与腐朽,而是积累,是沉淀,是底蕴,是生命的厚重。
这里是魔兽森林。
李千落这时的内力依旧是一潭死水,也就是说,他无法动用任何武技,只能像寻常人一样单纯的依靠身体来战斗。在这种状态下进入危机四伏的魔兽森林,无疑是极不明智的。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他需要为破开身体的壁障做好充足的准备。此刻如一潭死水的内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化作熔浆喷发。他的时间不多。
想要在细微的经脉上动手脚,无疑需要极为强大的控制力和洞察力,即便是以前与天地气息契合时,也不能达到他所需要的程度。
但是在一种状态之下,或许有可能。
那夜在城门之外,他和蛇墨交战之时,江凯以灵符操控土元素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土墙。那道灵符名为‘九层之台’,出自于符道大家祖问天之手,是祖问天最为精妙的三道灵符之一,号称可抵御武将级别的武者全力一击。
即便受到时间的限制,尚未来得及构筑成真正的九层之台,其防御力也达到了十之三四,不是能够轻易将其破开的。
蛇墨靠的是武师巅峰的强悍实力,硬碰硬的用手刀破开土壁,李千落则是依靠那是出现的奇妙状态,‘看’到了土壁上土元素的流动轨迹,甚至‘看’到了土壁之后的蛇墨,才能在一瞬间找到突破口,一剑穿透土壁,命中目标。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重新找到那种空灵的状态,然后,破壁。
……
玉龙雪山山脉最深处,风雪弥漫,几乎无法看清眼前一米以外的景象。
在这里,将雪地称为雪平面更为恰当。终年不化的积雪不知有多深,但是将一个成年人埋没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一袭青衫的先生由远而近一路走来,在他身后,雪面平整如新,这并不是因为后来的落雪覆盖,而是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在雪面上留下任何痕迹。
踏雪无痕,代表了某种极为高深的境界。
在这片前后左右上下四方看起来几乎都一样的雪景中行走,也不知道他是依据什么来判断方向,忽然,先生停下了脚步。
详端着眼前的雪景,继而一步跨出,眼前的景象立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时间静止一般,猛烈的风雪在这一刻凝滞,随后如同泛起波纹的水面,荡漾着消散,转眼间是一片冰蓝的小天地取而代之。
在这片冰蓝的小天地中,有一座顶天立地的大门,大门紧闭,门面上雕刻着神秘的纹路,散发着一股沉重的威压。
门的前面有一人,席地而坐。
这个人身着简陋的麻布衣,长发垂落,猿臂搭膝,双目紧闭,不怒自威。虽然打扮得跟大街上的乞丐一样,可即便是在这扇威严的大门之前,也难以忽略他的存在。
先生朝他走过去,像老朋友一样打着招呼:“醒醒,别睡了。”
那人动也不动,嘴唇不开却自有声音发出:“稀客,你怎么来了?”
“什么稀客常客,你这里除了我之外还会有人来吗?”
先生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你算一个。突然想找个人叙叙旧,就来了。”
“朋友?从你口中听到这个词,真让我有些惊讶。”
淡漠的声音在冰蓝的世界中回荡:“莫非在这里待久了,连你也变了?”
先生点点头:“人总是要变的。改变是唯一的不便。”
随后也像那人一样席地而坐,说道:“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一声,不用等了。当年那一剑我没有给你,这最后的一剑也没能给你。”
那人蓦然睁眼,两道紫色眸光激射,随后缓缓消散,他吐出一口寒气,开口说道:“这一次是谁?”
“我徒弟,李千落。”
那人闻言不禁皱眉:“你还真看得起他。三岁定八十,我看这小子跟当年那个人比可差远了。当年的那个人可是敢向你拔剑的。”
先生满是欣赏的轻叹一声:“他确实是个很有勇气很有潜质的小子。”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为了等这小子而舍弃了那个人,难道就因为这小子跟你是同一种体质?”
“不。”
先生不以为然,简洁明了的说道:“就凭他是我的徒弟,我就有理由相信他。”
那人极为不满先生的回应:“你相信的结果就是他到现在都还在八脉壁垒之下苦苦挣扎?你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曾像他一样无能?”
先生微微扬起头,沉思片刻后说:“他跟我不一样。我天生剑心剑骨,于剑之一道上进境神速,即便是八脉壁垒也是一剑破之。而他跟我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路,他生来平凡,步履维艰,但是他能包罗万象,不像我,一生唯剑。看着他成长,就像是在看另一个我在进步。我想看看,他到底能够走到哪一步。”
那人沉默下来,看到了先生眼角处冒出的鱼尾纹,半晌才说道:“你老了。”
先生自嘲一笑:“过段时间或许还会变得更老。”
那人眸中微光一敛,沉声问道:“他要凝聚天脉了?”
先生不答反问:“你以为我将最后一剑给他是为什么?”
那人眉头皱得更深:“你可真舍得!”
“一日为师便终生为父。为人父母,应该的。”
先生一脸的风轻云淡:“我曾听人说,道别要早做才好,因为真的到了最后那一刻,就没法好好道别了。”
那人摇摇头:“这话说早了。成就天脉,你可是前无古人的唯一一个。”
先生低笑不语。
那人盯着先生,眼神里夹杂着不解:“当年他将你送进来,或许是个错误的选择。”
听到那人口中的他,先生收敛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怅然。
“我们这种人生来寂寞,再被冠上世间无敌的称号,就更加寂寞了。若他还是之前的无情剑,也不会太过在意然,而他入了有情局,有了情,便难耐寂寞。”
先生看向那人缓缓说道:“他是在等,等我能够重新出剑。当初我之所以不肯对你出剑,不是惜命,也是在等,等我能够一剑破了你的衣裳。他不能之事,我偏要行之。”
那人沉默许久,回道:“当时我和他打了一场,之后,他说,有两剑可破,一是你对我出的一剑,一是他赢了你重新出剑之后的剑。”
“当年的巅峰之战,他有胜的资格,因为他确实很强,但我找不到你会输的理由。你很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先生听了,也是沉默许久,突然冲他一笑:“如果我说是我让他的,你会信吗?”
那人唇间轻启又合,最终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先生深吸一口气,呼出,轻松的问道:“我来这里已经很久了,落叶总想归根。到时候,你能不能行个方便?”
那人怒气心生:“什么!让我给你开后门?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这扇门从来就没有后门一说。”
他极为傲慢的瞥了先生一眼:“有本事,你就给我剑开南天门!”
先生摆摆手,笑道:“消消火气,开个玩笑罢了。”
那人又再度恢复了之前的沉寂状态:“你真的变了,变得越来越平凡了。”
“我知道。喜怒哀乐,油盐酱醋,吹牛玩笑,人有我有,不过家常事耳。我现在就是一个教书。但那又如何?”
先生以极为自然的态度在叙述一个简单的道理:“他既然都能由无情变有情,我又为何不能由仙变凡呢?”
又是一阵无声。
“白云书院,亏你想得出来。”那人言语间略带一丝戏谑。
先生也不理会他的意有所指,情不自禁的笑了笑,很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你这里看不见星空。”
“那又怎样。”
“所以你不懂。”
“不懂什么,星空的美丽吗?你别又跟我说些酸不溜丢的。”那人很不给面子的反驳道。
先生直白的回了他一句:“这回你猜错了。所谓的星辰大海,其实就是一片唾沫星子。”
“初见时,我没有收他为徒。有一天晚上,几个小孩儿不睡觉跑到书院里玩,那晚的夜空很清澈,很迷人,可是他们却对着那片星辰大海吹牛皮。有人说要做铸造师,有人说要做符师,还有人说要做阵纹师,我记得还有两个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一个说要做药师,另一个就说要做药师的老大。”
先生说道这里不禁莞尔:“最好笑的是,他们无一例外的在这些名头之前加上了天下第一的称号。”
“可是其中就有一个很特别,他说他想飞。别的小孩对他说那得是比武师还厉害的武者才能做到的事情。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试试,努力做一个比武师还厉害的武者,因为他想飞。”
“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想要的是自由。”先生的目光和那个人对上:“所以我选择了他。”
先生起身,习惯性的轻拂衣衫,对那人抱拳:“我走之后,还劳烦你日后多多照顾我那徒儿。你想要的,只有他能给了。”
那人对他的请求不可置否:“等他能使出你那一剑要等到何年何月,我还是更看好那个人。话说当年那个人接了你那一剑也有将近二十年光景了,怎么到现在一点声响都没有呢?”
先生背手于身后,大有深意的说了一句:“顺其自然。”
想起了曾经的岁月,眉间飞扬起一阵快意:“想当年,我们也算是一起闯荡过江湖,那一趟,我结识了一位小友,一位老友,所行不虚了。”
那人撇撇嘴,义正言辞的说道:“职责所在罢了,我身为这个世界的守门人,有责任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那段时日,说白了就是在监视你,怕你在这边弄出什么乱子来。”
先生转身而去,忽然驻足,问道:“巅峰之战和携手江湖,你要哪一个?”
身后传来一道浑厚的笑声:“闯荡江湖的日子,痛快!”
“虽然你那位小友没个声响,但我这位老友却始终在这里。我这里算不上什么世外桃源,但胜在清净。你要是不嫌弃,干脆留下来得了。”
先生回头说了句玩笑:“不用急着安慰我,还没那么快。保不准我哪天由凡登仙,就一剑破了你的衣裳。”
那人也不强留,只是说道:“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带些好酒!”
冰蓝的世界里只剩下两道笑声,一种豪情。
“一代大侠!”
“一代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