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二中每年高考,美术特长班升学率总是排名全校第一。该特长班每年招三十来个学生,个个都能考上大学,而且考得最不好的也是二本以上。这一切全归功于美术班有个年轻的教课有方的贾老师。贾老师美专毕业,学历不算高,但贾老师能让这三十来个跟他哥们儿一样的大孩子在玩中学习。每年一到暑假,贾老师总是带他们去山里写生。贾老师连续几年去的一个地方,是穿过牤牛河那座铁索桥继续往山里走,再走二十来里路有个叫狼窝的小山村。小山村距离通汽车山路还有五六里崎岖小道,最近几年才通上电。贾老师选这里作为学生的写生点,是因为小山村里还保留着原始生活气息,有石磨、石碾子和石对臼,有套上小毛驴拉磨的磨道,吃水还是靠老一辈留下来的水窖,有老树,老树上有鸟窝,石头墙房子层层叠叠依山坡而建。观察老式门窗和那些雕花,哪一座房子都有上百年历史。在小山村,每一个地方每一样物件,都是学生写生的极好题材。最吸引贾老师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小山村随便能找到具有艺术形象,脸上布满斑马皱纹黝黑的老乡,这些一脸憨笑的淳朴模特,对学生写生和素描尤为重要。
在小山村待了二十来天,这帮学生个个都开心得不得了。今天早上,学生们把这些天画的作品,一张一张小心翼翼放进画夹,各自收拾好自己的生活用品,骑上自行车,一路上说笑着打道回府。
来到铁索桥,有个叫常征的男生,突然跟贾老师建议在这玩一会儿,画一画这座古老吊桥。常征一建议,三十来个男女生马上齐声应和。贾老师老早就想让学生画这座古桥,每年来这儿都忘,看看这会儿天才中午,学生也都带着食品,常征一说,贾老师随口就答应了。
自行车放桥上一边,学生们拿着画夹哗啦啦就来到了桥下。贾老师让学生散开,有远有近,各自找好自己的角度,谁跟谁都不要一样。那个叫常征的男生想画个远景,他来到桥下距离桥大约五十来米的那个小湖边。常征选好位置坐下来打开画夹才要动笔,另一个叫谭克的男生来到他身旁。
“常征,一会儿再画,天这么热,下湖里先洗个澡。”
“不洗不洗,我提议画桥的,不能我不画。”
“没说不让你画,一会儿就不行?”
“拉我干吗?你愿意下就下。”
“做个伴嘛,这里水深水浅不清楚,你游泳不是比我好吗?”
“人这么多怕啥?你下,我在这看着你。”
让常征一起下湖,常征不为所动,谭克脱掉上衣,扑通一声扎进了水里。
高中两年,美术班里常征跟谭克最要好,两人也一起去游过泳。凭常征对谭克水性的了解,谭克下这个小湖游几个来回应该没问题。可是,谭克一扎下去居然没了声音。背对着小湖的常征突然扭过脸,发现湖面距他五六米的地方咕嘟咕嘟直冒泡。感觉谭克这时应该露出脑袋了,可是没有。常征马上意识到谭克可能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这时,常征上衣没来得及脱,深吸一口气就跳下去了。常征扎进水里,头一下子就顶住了谭克,紧接着常征摸到谭克被绳子缠住了脚。常征想解开缠住谭克的绳子,可是,怎么也解不开。常征脑子里一闪,想踩到湖底把绳子连根拔出。这一踩,常征大吃一惊,常征感觉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错开软东西,常征抓住绳子脚踩湖底使劲一托,绳子一松,谭克浮到水面。这时,常征一手推着谭克一手拉着绳子游到了岸边。解开缠绕在谭克脚上的绳子把他拖上岸,常征赶紧为谭克压胸实施人工呼吸,猛压几下,谭克突然喷出几口水,眼睛眨了眨胳膊腿也接着动了几下,总算没耽误时间,谭克脱离了危险。发觉谭克活过来,常征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喘着粗气,眼睛盯着漂在岸边的那团绳子。
这时候,贾老师跟同学们都围过来了。
“怎么回事?谭克怎么了?”
“下水了,淹住了呗。”
“刚下来,就下水呀?这个谭克。”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贾老师来到常征身旁。
“常征,究竟怎么回事?”
常征不说话,头也不抬,猛伸出手抓住那团绳子就往岸上拖。等到那个软东西露出水面,包括贾老师在内,所有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女生们吓得齐声尖叫,男生们个个目瞪口呆。
“是个人!”
“是个死人!”
常征拉出的那个软东西,外面裹着好几层不太透明的塑料布,绳子缠得结结实实,软东西下面鼓鼓囊囊一看就知道有好多块石头压在里面。
“谁这么狠毒呀?把人弄死扔到这湖里,不是谭克下水,还发现不了呢。”
“赶快报警!赶快报警!”
叫着喊着,有人提醒赶快报警,同学们全都伸手进衣兜摸手机。
报完警二十来分钟,警车就呼啸着过来了。警察来到现场,立即拉出隔离带,把学生们隔离在距尸体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接着就是拍照录像,打开塑料布,发现是一具男性裸尸,警察又在各个角度拍照。这时候,谭克也渐渐恢复,能说话了。在贾老师陪同下,警察仔细询问了常征和谭克事情经过,做过笔录,就让贾老师带学生离开了。
看到这么吓人的场面,同学们全都惊魂不定。刚才有说有笑的那种欢快气氛,瞬间在同学们脸上消失。再静下心来画那座古桥,或者欣赏这里的风景已经不大可能。贾老师一声招呼,学生们收拾好东西,三三两两嘀咕着上了回家的路。
警察这里,留下一位负责刑侦的老警官和一个小年轻继续在现场进一步寻找线索,其他人把尸体重新裹好抬上车,也都陆陆续续离开了现场。
“老刘,尸体都发胀了,有好几天了吧?”
其他人全都走后,留在现场的年轻警官小马跟老警官老刘搭上了话。
“发胀?你还没见过发胀的尸体呢,有的胀起来就跟一具人形气囊一样。一个身材瘦小的人变成一个大胖子,这种情况太多了。别的不说,胀起来一副肥头大耳双目怒瞪口唇外翻面目狰狞的样子,那恐怖的样子简直跟大头鬼没两样,看一眼吓得你这辈子就再也别想忘掉。根据刚才那具尸体胀的样子,我分析抛进水里最多不超过两天。”
“你不是法医,怎么这么肯定?”
“跟法医见得多了,这点儿知识还不清楚啊?先说手脚,咱活人手脚在水里泡时间长了,手掌脚掌会起皱发白,而手背脚背再怎么泡也不发白,是不是?”
“对啊,手背脚背怎么能泡白啊?”
“死人就能,尸体放进水里,首先就是手掌脚掌发白。超过两天,就出现手背脚背也发白了。刚才那具尸体没发现手背发白,所以被泡不会超过两天。而且超过两天,肯定胀得不是现在这样子。”
“这家伙是怎么被弄死的?没发现他身上有伤啊?”
“你看你,小马,还得学着点儿,刚塑料布一打开我就发现了,那家伙脖子上有勒痕。”
“这么说,是勒死的?”
“应该是吧,而且我发现是很细的勒痕,是不是钢丝就不清楚了。”
“这家伙要是被勒死,恐怕凶手不是一个人。”
“你看你,小马,又没这方面知识了。如果凶手早有准备,制作一个两头带柄能握住抓紧的钢丝,悄悄从背后勒住,那一个人就够了。不过,尸体抛进湖里四五米远,塑料布里还裹着那么多石块,这一人绝对干不了。如果这里不是第一现场,从桥上车里把尸体弄到这,一个人也是挺费劲的。”
“那你说,凶手有帮手?”
“不好说,有帮手的可能性大。”
“老刘,你分析,这里是不是第一现场?”
“是不是第一现场不是分析出来的,得找线索,靠证据说话。”
“脚下全是乱石,别说指纹,连个脚印也没办法拓出来,线索不好找啊。”
“不好找也得找,一个经验丰富的刑侦人员,在现场总会找到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就算这里不是第一现场,也会有东西留下,就看你查找得细不细了。”
老刘一边回答小马的问题,一边在拉出尸体的湖边乱石中仔细观察。发现地上有烟头,老刘从包里拿出镊子和小塑料袋,又拿出本子和笔,先在本子上把小湖的形状大致画了画,然后把捡到的烟头放进塑料袋,编上号,并在小湖图形上标出相应的位置。
“老刘,这小湖是个钓鱼的好地方,说不定这些烟头是这些钓鱼者扔的呢。”
“不管谁扔的,总之,这些烟头有可能是线索。通过烟头能知道是什么牌子的烟,烟头上有指纹,有唾液,把这些烟头检测分析,就能大致判断出来这里都是哪几类人。抽烟人基本都是抽同一个牌子,偶尔换牌子价钱也在一个档次上。如果怀疑某人是凶手,他抽的烟有咱这里捡到的,加上化验唾液,就基本能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凶手。还有,凶手在这里抛尸,肯定心里惊魂不定,十有八九要抽烟,也十有八九会把烟头随手乱扔的。那些小心谨慎抽完烟掐灭放进兜里的凶手很少。”
接着,老刘让小马把那些丢弃在乱石滩上的矿泉水瓶饮料瓶也收集在一起。
“这些塑料瓶子容易落下指纹,这一点凶手应该知道,喝完水绝不会把空瓶子扔这里。”
“留着备用,如果不捡,突然想起来这些瓶子有用,很可能就捡不到了。”
小马从桥下到小湖边,又围着小湖找了一圈,最后找到十几个,放到了一起。
“老刘,刚那尸体一丝不挂,能确认他是谁吗?如果不能确定,就找不到他跟凶手之间的关系,没这种关系,我觉着即便找到这些烟头和这些矿泉水瓶子,根本就没有意义。”
“家里有个人几天不回来,家属肯定会报警……”
“刚那尸体发胀成那样儿,即便家属看着像,也不能百分之百确认。如果像你说的那种发胀成人形气囊的,家属就更辨别不清是不是他家人了。现在都说能查DNA,我有点儿不明白,没有这家伙以前的DNA样本,现在检测出他的DNA,怎么能确定他是谁?”
“你看你,小马,这点都不懂啊,可以查他孩子嘛。”
“这家伙要是没孩子呢?这家伙要是连老婆都没有呢?这家伙要是是他老婆雇人把他杀了呢?如果真是这样,几天不回家,他老婆肯定不去报警。如果真是这样,这起杀人案就不好查了。”
“小马,你说的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肯定有,我觉得这起案子就是。老刘你想想,凶手为什么扒光他的衣服?肯定知道这家伙的家属不会报警。这样,万一尸体一两天内被人发现报警,或者自己从水里浮上来,咱们警察也只能当作一具无名尸处理。”
“小马,我告诉你,一些凶杀案,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凶手作案也不是像侦探小说里那样缜密布局,只要咱们警察有责任心用心去查,案子一般都能破。就说这起,不管这里是不是第一现场,凶手肯定在一两天内来过这里,他不是天上飞过来的,很可能开着车来这里,如果是第二现场,凶手很可能是夜里过来的。那个时间,我们可以调各个出市路口的监控录像,还可以张贴悬赏告示寻找目击者。刚才包裹尸体用的塑料布塑料绳,凶手也很可能是最近买的,我们可以去卖这些物品的市场排查。时间还不是太久,根据卖的品种和量,这些店应该对凶手有个大概印象,凭这些信息画出人像在电脑里合成出照片,就可以跟那具尸体一起发出通缉告示。哦,对了,刚才那家伙的衣服……”
“就是啊,那家伙的衣服去哪了?”
“去找,很可能就在附近。”
说着,老刘带着小马开始找衣服了。两人先查看小湖周围有没有掀动石块的痕迹,衣服会不会埋藏在石块下面,没有。来到桥下,上下左右仔细观察,也没有。在桥下穿过,在上游滩头又找了一圈。接着又上桥攀到牤牛河岩石岸上茂密的树丛里,还是没找到。不过,这次在一个凹下去的沟里,发现一小堆燃烧过的东西的余灰,两人立刻蹲下来仔细查看。
“凶手把衣服烧掉了?”
“这家伙还真够狡猾,烧得还挺干净,没留下任何可掠出来作为证据的东西。”
“鞋子呢?腰带呢?腰带扣是金属的,总该不会烧没吧?”
“不管皮鞋,还是塑料鞋,这两样东西不应该烧得太烂的,金属腰带扣更不会烧烂,而且没烧烂的这些东西凶手应该不会带走,很可能扔在了周围。”
“还有钥匙,兜里的硬币,以及手机之类的金属物品,怎么都没有啊?”
“这些小东西十有八九扔在了湖里,先在周围找一找。”
老刘一说,两人立刻又在烧灰十米范围内仔细查找。结果,烧残的鞋,烧残的腰带,以及金属腰带扣和钥匙手机全没发现,却在一个灌木丛根部发现一片没烧坏的衣服碎片,两人立刻兴奋了。
碎片还没巴掌大,但清清楚楚能看出,碎片上两厘米宽的灰白条相间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