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薄薄的雾,迷漫在莲花池中,无风自流。所有声音,在这一刻停止。莲花中央,众莲合并。水影倒光而逆,时空如梭子一般前进,后退。在羼羼而动的白色光影中,接近乳白的梁碧仙魂魄,缓缓地浮了上来。
她安静地躺在一个矩形的光棺里。双手合在胸前,一头长发松开,紧紧地垫在后脑勺下。一身白色纱裙如素,星花点点。连腰中一束玉带,也是素色。时而浓密,时而密淡,梁碧仙的身子定格在光棺上方。
叶阙龙神情痛苦,缓缓地伸出双手,像是要把梁碧仙接过来。
传来九幽之地的声音,剜心剜骨,听在心里,生出无数悲凉。所有伤心过往,所有前途迷茫,所有聚散离愁,都涌上心头。汇成一个股忧愁河流,浩浩荡荡,往每一个人心底填灌。生命是干涸的。
黑老常迅速打出一个纯阳护圈,把这些蛊惑隔离出来。莲花洞中,这种蛊惑无处不在。心绪稍有流动,便会被带入其中,成为幽冥中一员。不得进入轮回道,不得往生。困在其中直到天灭,地毁。
阑兰觉得心底有一种悲戚戚的感觉。悲伤难过,不由自已。仿佛有一只手,不住地拖曳着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又无可奈何。
梁碧仙长年居于其中,怎么能够受得了。
叶阙龙恢复神念,从怀中取出血玲珑。如一只鸽蛋,暗红色,椭圆形。小小一个物体,凝聚了晔真人毕生血肉元神。
三个人盘膝坐下。运起各人修为,护送着血玲珑进入梁碧仙体内。也许,对于叶阙龙等人来说,这一段距离只需一个眨望时间就到达。护达着血玲珑,困难重重,要抵住来自九幽的魅术,要抵住无数恶灵攻击,实属不易。
在真元催动下,血玲珑上浮,与叶梁仙位置齐身。护送一段距离后,晔真人的元神几次欲掐脱而出。应该是受到莲花池中恶灵攻击。今时的叶阙龙,早不是当年毛头小孩,一身修为可与天相抗,次次都把元神又再逼回去。黑老常和阑兰额头都渗出汗珠。体内力量源源不断输出,他们有些承受不住。
但片刻都容不得停缓。稍有停滞的话,被恶灵反扑,不光是血玲珑丢失,三个人魂魄也要被冰魄莲花阵困住。除了曾经的莲花洞主绿罗刹能够控制这个莲花阵,世上已经没有第二个人。
每接近一点,血玲珑产色就淡一点,乳色光棺上梁碧仙的身影就清晰一点。依稀可见到骨头血肉正慢慢生长。神志也有些许恢复。
当血玲珑由暗红变成鲜艳的红色,莲花池中无数飘动的恶灵,全都聚集了起来,形成一个怪手怪脚,血盆大口的庞然大物。冰魄莲花阵。这才是冰魄莲花阵的真正面目。之前展现的只是障目法而已。
血口一张,一股恶臭腥臊之气扑面而来,让人几欲呕吐。阑兰根基尚浅,小身躯摇摇欲坠。
叶阙龙慌张起来,不由思虑地唤出异度空间里的天龙仙剑。仙剑一出,神光再现,一片凌厉之声传来。无数孤单恶灵,一触即消,灰飞烟灭。朵朵莲花,呈怒放之势,不再闭合,蔚为壮观。
“普渡莲花众生。”
声音,如洪钟般响亮,黑老常藏在身上的神行简自行出来。莲花洞四壁,都是光影闪烁。叶阙龙三人认得,这是光池老头的幻影。这声音正是他所出。叶阙龙大喜,有光池老头助一臂之力,希望大增。
不消片刻,光池老头的幻影便全都散落在莲花池中,同时,一个巨大的宝仙葫芦也出现莲花池中。
宝仙葫芦盖一打开,无数白色幽灵化作一道道轻烟,溜进宝仙葫芦中。莲花阵中,除了巨大怪物,已回到最初模样。众莲花,开始自行凋谢,生长,结籽。莲花规则,尽皆打散了。
让叶阙龙等人更为吃惊的是,一个头结布冠,腰挂酒虚,拄着一根木拐杖,赤脚从石壁上走出。
黑老常失声道:“玄门祖师爷!”
这个老头正是赤足道人,玄门的开山祖师爷。
赤足道人解下腰间酒虚,咕噜咕噜地灌了几口,一抹嘴巴,看向光池老头的影像,笑道:“光老头,好久不见啊。”
光池老头道:“嘿!咱哥俩有的调侃的时候,现在,还是助这几个小辈一把吧。”
赤足道人吧叽几下,似是回味这些酒,道:“好。”手中拐杖轻轻横竖撇捺,画出了一个奇怪字体。由恶灵组成的血盆大物在这个字体里左冲右突,怎么也出不来。赤足道人拨开酒壶,道一声“去吧”,酒过所处,有股蒸汽扬起。怪物消于无形。随着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整个庞然大物也消于无形。
叶阙龙三人护送的血玲珑,安全到达梁碧仙身边,慢慢融入梁碧仙的身体。一瞬间,她的身体由幻影,渐渐恢复了原形。像是刚从一觉中醒来,梁碧仙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莲花池边,她喃喃道:“小龙。”
黑老常终于松了一口气,看看周围,早没了光池老头和赤道师祖的身影。他不由大急,呼喊着出了莲花洞:“师祖!师祖!”他追赶过去,却只见天边只留一溜身影。赤足道人的声音远远传来:“黑小子,别追了。好好管理玄门一派吧。”黑老常垂头丧气,暗自懊悔。这事是他一生中最大遗憾。
梁碧仙缓缓地坐了起来,她还是从前的她。发间珠花点点,一身罗素裙衫。眉宇还是这般地清明。
一时间,百感交集。她踏着莲花,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她的手,轻轻地在叶阙龙脸上抚着:“小龙,是你吗?”
叶阙龙紧紧地抓住她的小手,仿佛怕她,再如一道轻烟般,又这样消失无踪:“仙儿,是我。”
“小龙,不要离开我。”她把脸,埋进叶阙龙的胸膛。
“我不会离开你。”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流逝。在什么地方,有羼羼流水。莲花池沉淀了几千光阴,也开始流动。
花开花谢,人生本无常。阑兰为哥哥高兴。她悄悄抹了抹眼泪,走出了莲花洞。一个人站在地泽峰峰顶上,望着沧茫人海。耳边松涛阵阵。她本性善良,为人天真,经历这些事,她成长了许多。
“阑兰,你在想什么?”身后,梁碧仙挽着叶阙龙的手,笑盈盈地问她。
阑兰脸上一红,道:“没什么,仙姐姐。”
“你的水晶蝴蝶卫坠真漂亮。”梁碧仙看着阑兰,一脸亲切。
“仙姐姐,你又笑我了,我不理你了。”说完,唤出红棱,踏上去,云游在地泽峰广阔无边风景中。
梁碧仙看着阑兰空灵飘逸的身影,时而望望,时而停下来,看看在树间筑巢的鸟蛋,一幅童心未泯的样子。
“阑兰她很可爱,也很乖。”
两人在悬崖边上坐下来。静静地望着崖下的云雾。人间美好,大抵如此。流转在其中的温情,深深浅浅。
叶阙龙把三年的经历一一都同梁碧仙说起。梁碧仙在诉说九幽之下的彷徨凄凉。两人都感慨万千。
阑兰玩累了,踩着红棱又回来了,道:“哥哥,仙姐姐,你们看那边。”
叶阙龙和梁碧仙站起来,眺望着远处。只见红尘滚滚,人影幢幢,浩浩荡荡,人声兽鸣,彩旗飞扬,像是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了。
“大战在即,我们快赶过去吧。”叶阙龙道。
也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只等黑老常在地泽峰安排了一些事情,就可以出发。
三道重门之外,十万巫众,十万兽阵,更有不世出的魔头,鬼怪。由天语小龙带领的中州大军以及仙宗派,云海派玄门裂风谷等一众修士,在石海关,努力抵御敌。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叶阙龙四人到达的石海关的时候,天语小龙出将营迎接。他高兴地道:“有光池老头和赤足道人,击退巫众指日可待。”
黑老常道:“他们在哪里?”
天语小龙为难,道:“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肯听我们这些小辈的安排。恐怕要大战时,才能见到他们踪影了。不过,根据最新情报,瞒海巫众似乎也拉拢了一些大魔头,光池老头和赤足道人肯帮忙,正是对付这些不世出的大魔头。否则的话,我也请不动啊。这位就是梁碧仙姑娘吧。”
梁碧仙点点头,笑道:“早听天语小龙大名。”
“碧仙姑娘实是天上仙子,怪不龙大哥这般挂念。”
梁碧仙落落大方,道:“你不必这般油舌滑调。”
天语小龙又说了一下大致情况。
叶阙龙突然道:“小龙,云海派的阵营在哪里?”
天语小龙知道叶阙龙曾经是云海一派的弟子,也知道这一段经历对他的人生有重大影响,道:“在石海的风崖。要不要我陪你过去?”
叶阙龙道:“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