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一词,在中国恒用以表示兄弟间之关系。国际间之相互依赖,今既已如此普遍承认,吾人岂不能亦谓一切国家应成为一集合体之分子乎?吾中、美两大民族间一百六十年来之传统友谊,从未染有误会之污痕,此在世界历史中,诚无出其右者。余亦能确告诸君,吾人渴望并准备与诸君及其他民族合作,共同奠定一种真实与持久之基础,以建设一合理而进步之世界社会,使任何恣肆骄狂或劫掠成性这邻国,不复能使后世之人,再遭流血之惨剧。
中国虽明知人力一项,乃一国之真正富源,并需累代之久始能成长,然中国在其反侵略战争中,从未计及其在人力方面所受之损失。中国对于其本身所负之各种责任,深切明了;对于如何而可在原则方面妥协让步以获得种种权益,则从未顾及。中国对于其本身,对于其所珍爱尊重之一切,亦决不稍降品格,而循商场中市侩之行径。
我中国国民,正与诸君相同,不仅为吾个人本身,且更为人类全体,希望有一较佳之世界,实则必须有此较佳之世界。然仅宣布人之理想,甚或确信吾人具有此种理想,尚嫌不足。盖欲保存、支撑,并维持此等理想,有时必须不惜牺牲一切,甚至甘冒失败之危险,以努力促其实现。吾人已故领袖孙逸仙博士所示之训范,已给予吾国人民奋斗前进之毅力。我中国人民根据五年之半之经验,确信光明正大之甘冒失败,较诸卑鄙可耻之接受失败,更为明智。吾人将有一项信念,即在订立和议之时,美国以及其他英勇之盟友,将不致为一时种种权宜理由所迷惑。
最后,宋美龄摆脱俗套,以极富诗意与哲理性的话作为结束语。她说:“个人之品德,于困厄中验之,亦于成功中验之。以言一国之精神,倍加真确。”
话音一落,掌声四起,长久不息,议员们一再起立欢呼,气氛十分热烈。
宋美龄在美国两院的演说,通过无线电波向全美广播,引起美国听众的强烈反响。美国沸腾了,各界人士纷纷写信向宋美龄致敬,还有许多人邀请宋美龄去观光、演讲,一连几天,每天收到信函多达三四千封。宋美龄的名字频繁见诸报端,美国各界报刊杂志对宋美龄的演讲纷纷发表社论和评论,一时之间,全美掀起了一场赞扬宋美龄的旋风。美国总统夫人埃莉诺·罗斯福称赞宋美龄的演说“不仅盛极一时,抑且举世无双”,“当我看到蒋夫人身着中国服装,沿阶梯走向讲台,被四周站立的人群包围时,我不得不为她的成就而感到荣幸之至。当她演讲时,她俨然是一位斗士!”
美国众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勃罗姆感慨地说:“蒋夫人演讲时态度之优雅,解释世界局势之透彻,运用英语之流利灵巧,不但使每一听众能了解其意义,且能与其抱取同一见解,莅美外宾之影响美国民众者,从无若蒋夫人之甚!”议员凡登堡被宋美龄的演说感动得流下眼泪,并说:“蒋夫人在参议院之即席演讲,为本人列席国会17年以来最佳之演讲词,预料国会必能实际援华,不徒以空言寒责。”
《生活》周刊一位记者报导说:
议员们全都被夫人的风采、妩媚和才华吸引了,惊愕了,缭乱了。在议员们全场起立,热烈鼓掌达四分钟之久以后,蒋夫人开始了演讲,她的主题是:战胜日本比战胜德国更为重要,美国应该让她的人民去中国战斗,而不应该在太平洋花费那么多的力量,当她说到,经过五年半的抗战,中国人民相信,“与其忍辱接受失败,不如光荣地冒失败之险,去争取胜利”时,欢呼的掌声达到了高潮。美国《新闻周刊》也对宋美龄在国会的演讲进行了报导:
效果动人极了:娇小的身材,穿一件紧身黑色长旗袍,开叉近膝,平整的黑发在颈背稍稍卷曲,她戴的手饰都是无价之玉石,纤纤十指涂得鲜红,脚上是透明的长筒丝袜和轻便的高跟鞋。美龄身边的文字材料也同样丰富多彩,而且几星期前就逐渐透露给报界了。
当晚,宋美龄在白宫精心安排了一场答谢宴会。应邀参加的有罗斯福总统和夫人,以及白宫幕僚们。
这是一次中国式的传统宴会,宋美龄为晚宴作了精心的准备,她的祝酒辞像一篇优美的散文,既有文采又有思想。在座者无不为之惊叹:“果真是个外交家!一流夫人!”
宴会后,她在白宫椭圆形的办公室内会见华盛顿新闻界人士。这是一场面对媒体的重头戏,其重要性与影响力并不亚于国会演讲。上百名新闻记者蜂涌而至,一睹她的风采,同时也首次领略了“亚洲第一夫人”的机智和锐利。宋美龄穿了一套礼服,别致地佩戴了中国空军的双翼徽记,既显得庄重,又不失威严。
主持过数以千计记者会的罗斯福像个纵容的叔叔介绍他美丽的侄女,他说:“蒋夫人是个与众不同的特使”,他要求记者不要问难以回答的问题。
宋美龄向会到的记者朋友微笑示意,她谦虚地说:“余在中国时曾与蒋委员长亲历前线各处,对于日本人之刀剑从未感觉其可惧,而于今日面对如许之铅笔沙沙挥舞于速记本上时,一时反生恐惧之感,诚如谚语所谓笔锋强于刃剑。但余目诸君笑容可掬,复使余感觉如置身于良友之群,则余亦无所用其恐惧,且所谓使机巧之问句,余相信不致发生。”
尽管如此,美国记者们开门见山就提出一系列尖锐问题,有个记者问她:听说中国并没有充分运用其人力?脸上露出不悦之色的蒋夫人提高声调回答说,中国在人力上已尽全力,但缺少军火,中国不缺训练有素的飞行员,但没有足够的飞机和汽油。
她将中国的形势,以及日本对华的侵略的情况,向记者们娓娓道来。当有记者问到中国如何获得急需的军火时,宋美龄巧妙地把难题推给罗斯福,她恭恭敬敬地转向罗斯福说道,总统解决过许多重要问题,度过许多危机,最好由总统来回答这个问题。记者们微笑着看罗斯福如何“接球”,面对多次类似场面的罗斯福马上接腔说,要把飞机和空需品运到中国去,可说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但美国政府正全力以赴把这些重要物资送到中国。他说,如果他是中国政府成员,也会问:什么时候运来中国?为什么不多送一些?作为美国政府一分子,他将会回答:我们将尽上帝所允许得那么快。罗斯福说完后,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外交性辞令并不能满足记者们的好奇心,他们又向宋美龄追问有无具体办法可以使美援迅速增加。宋美龄不失时机地对罗斯福总统的回答补充了一句:上帝助自助者。
事后,很多人都对宋美龄的机敏回答记忆犹新,有人评论说:“宋美龄笔锋强于刀剑,而她的词锋实更胜于笔锋。”
继国会演讲后,宋美龄在美国各地巡游,呼吁对中国抗战的支持,并敦促美国政府投人更多力量对日作战。
在美游说
2月28日晚上,宋美龄一行坐火车离开华盛顿,前往纽约,展开了她忙碌而又紧凑的“征服美国”演说行程。关于在美国的活动准则,宋美龄同蒋介石有多次电报协商。2月16日,给蒋介石的密电中是这样说的:“文、元各申均悉,所告卓见非常感佩。妹向国会及各地演词,当予分别遵照电示,总以维持我国家尊严,宣扬抗战对全世界之贡献,及阐明中美传统友好关系为原则。私人谈判,当晓谕美国当局以我国抗战之重要性;公开演讲,则避免细节,专从大处着眼,以世界眼光说明战后合作之必要。”
让宋美龄感到欣慰的是,美国民间也对她此次访美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时代》杂志创办人卢斯和约翰·洛克菲勒担任“纽约公民欢迎蒋夫人筹备委员会”的主任,这个筹委会由270名纽约的有势力的人物组成。
3月1日,纽约市长为刚刚抵达纽约的宋美龄举行了欢迎会,授予她为细约市荣誉公民,在市政厅外广场上参加欢迎会的群众有一万多人。在整个活动中,宋美龄因体力不支,险些晕倒,经护士照料后,坚持参加了预定节目。在市政厅内,她向市长和市民代表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感激纽约市政当局及市民的欢迎盛意:
今日诸君所加予余之光荣,使余感动极深,已无庸赘述。当拉加第亚市长言及中国时,余极愿我全国同胞四万万五千万人成能倾聆,因余知渠所言者,非为其一人之情感,而为全纽约人民之情感,而纽约尤为全美国之代表,故彼所言者,非仅为纽约,且为全美国人民之情感。市长倾述及中国谓,国土遭人侵占已五年又半,此诚为事实,但余愿奉告诸君,吾人虽感痛苦,但依然能忍受,盖吾知美国人民与吾人站在同一阵线,吾人皆了解美国之同情善意及友谊。如吾人认为仅孤独作战,而作战之目的仅为中国,则余愿坦白承认中国或已非复今日面目,而已被征服矣。吾人感觉正义必能存在,且知美国必认识并感觉其危险性。或则最好之解释方法,乃将市长演说时余突然忆及之小故事一则,奉告诸位:
二千年以前,正当建筑长城之秦始皇时代,广西省内有河流两条,不时泛滥,人民被灾惨死者达数千人。秦始皇派高级官员一人前往筑堤防灾,固未能成功,被罚处死。秦始皇于是另派一官,结果亦相同,迨派至第三人时,筑堤成功,而受殊荣。去年余与蒋委员长旅行某地,发现三墓,余怪问其故,所得答复为:“三者皆为筑堤防灾人之墓,其中二人失败,一人成功。”余因又问成功者何以与失败者同葬。答者当谓:第三人成功,身获厚赏,但渠拒绝受赏,而竟自尽,并谓,渠不欲以旁人之失败,而使己身获利也。易言之,即彼不愿他人所付之生命代价,以裨益其本身也。余感觉美国人民亦有同样之正直德性。彼等不肯以他人所付之自由代价,而本身享受其利,我言然乎?此种高尚正直及愿为共同目标而共同忍苦工作奋斗之感觉,即为中美两国人民共同之立场。
活动之后,卢斯和约翰·洛克菲勒邀请宋美龄出席晚宴,并由多名美国名流及东部九州州长作陪,宋美龄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应邀,于是改为3月2日晚由卢斯、约翰·洛克菲勒陪同各州长等人到旅邸会见宋美龄。
3月2日晚,在纽约麦迪逊广场举行了2万多人参加的盛大的市民欢迎会,宋美龄登坛发表演讲,这是继国会演讲之后又一次重要的演讲。她讲道:
余亦固愿应诸君之请,参观贵国各州、各城、各学校教学及其他组织,所憾者,即诸医士不许余依本人所深愿而应诸君之敦请。在六年长期战争中,余所遭之紧张情绪,欲于十一周内,求健康复原,为时不久,且余尚须尽量保存精力,以便返国继续工作,诸君一念及此,必知医士所嘱之为明智也。宋美龄畅谈了自己的理想及对战争的看法:
吾人生于今世,幻想未来,但可自过去求得永久之真理。以一国而自信能自给自足,其为不合理,正犹以一人而自夸能无求于社会,独自有其成就。国家以及个人,均仅为过去与未来之连锁。故吾人于努力避免以往各种文化各个王朝与各代制度所由覆没之陷阱时,倘能体会中国古谚“前车之鉴”之深奥意义,当觉其饶有趣味与价值。此种陷阱为数甚多,惟最深最广之陷阱厥为自豪。
多少人骄傲自恣,自以为可无所顾忌,永远蔑视人类根深蒂固之正义感与公道感,率被此自豪之陷阱所吞没,不啻昨日,希特勒尚言,“在斯大林格勒之德军,决非人力所能击退。”试问此批德军,今果安在哉?复次,1937年7月,近卫尝言:“吾人将于三个月内,使中国屈膝。”然自近卫作出此语以至今日,试问有多少三个月已成过去,而中国固仍抗战如故也。此二人为侵略色彩最浓厚者,其所发之言,盖即基于其不正当且疯狂之自豪。
惟另有一种正当之自豪,而我国人民所具有者,即此种自豪也。余忆及重庆两事,足为余所称正当自豪之证明,重庆第一次惨受空袭后,(其后空袭日益猛烈)曾有若干施粥所之设立,以救济家室被毁而无力自炊者。惟难民中谢绝救济者颇不乏人,自谓所受之痛苦并非甚于他人,理应自行设法。经告以彼辈对于全国反侵略之工作,业已有所贡献,故接受施粥,为应得而无愧者,彼等始允领受。复次,委员长与余因敌机之轰炸,曾将自用汽车数辆交疏散人口机构作疏散之用。但被疏散者一知此汽车之谁属,即认为领袖及余对国家之重大责任,不容因之有所滞阻,故谢绝乘坐。在控诉日军轰炸暴行之后,宋美龄将话题切入正题:
今日我国人民,对美国之态度,实为此种自豪所支配。美国人民对于吾人努力于共同作战所畀予之援助,吾人具有真诚与热烈之感激。吾人并非于余此次访问美丽之贵国后,始明了贵国人民对我国人民情谊之深切。吾人日受被侵略国人民所必须忍受之艰难困苦,在此触目伤心之数年中,吾人知贵国之同情于我,而更努力前进。余曾收到贵国人民自大城市及小村镇所发之函电,不可胜数。发函电者有商人、有农民、有工人、有教授、有教工、有大中学生、有勤劳而为人母者,甚至有幼小儿童。又曾收到捐款多少不一,源源而来,有捐助一二元或少于一二元者,且往往附述其愿望,希能作更多之捐助。此项赠款,在捐助者固属真正之牺牲,而在吾国人民视之,则每一款项,不啻值千百倍,且因捐赠者之美意而益见珍贵。诸君过去与今兹对吾国身受痛苦之人民所予之援助,吾人实不胜感谢。尤以在此次世界战争中,吾人正不惜牺牲吾民族之精华,并牺牲吾人所有之一切,以期有所贡献于此次大战争而建立一自由正义之世界。余为此言,实因余感觉应将今日中国人民之思想,与此思想所依据之民族性奉告诸君。
吾人不必深究世界历史,即可从罗马与波斯两帝国以及拿破仑所创昙花一现制度之命运中,获得教训。轴心国家之所为,已证明其只知尊重暴力,不知尊重其他。联合国家所代表之世界,真普遍趋势,实为明显而不可遏抑,有如哈得逊河冬季顺流而下之巨大冰块。巨大而急进之时代潮流,现在趋于世界之正义与自由。为求促进此趋势,吾辈身在中国者,曾在过去长久之六年中,以流血证明吾人弃绝一种不抵抗之屈辱哲学,即以徐徐之绞杀,较为仁慈之哲学。然世界其他部分亦有若干人民认为如果毫无希望,不如不战而避免战败之痛苦,并不妨漠然不问,一切听任上帝之安排。但吾人却将坚持此一项信念,即除灭种外,任何事物均不能阻止一民族抵抗经济上政治上外来之强暴控制。
为使此次战争真能结束一切时代之一切战争,使一切国家,不论大小,均能于未来世代中彼此生存于和平安全与自由之中,国际间必须实行真正与最高意义之合作。余深信联合国家真正伟大之领袖,即具有远见与先见之人士,均正努力于此一理想之实现。然诸君与余如不贡献一切以求此理想成为现实,则诸领袖亦将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