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省巡阅使、督军、省长、各护军使、各镇守使,各师旅长、各报馆、各法团学校均鉴:民国八载,海内分崩,追原祸始,段为戎首。谨为我邦人君子,袍泽兄弟剀切陈之:段氏祺瑞,秉性凶残,专擅恣睢,阴贼险狠,自受知项城(袁世凯是河南项城人),厕身军界,嫉梁华殿为愈己,而暗杀以逞凶(梁华殿是北洋前辈,袁世凯小站练兵之初,请陆军大臣荫昌推荐人才,荫昌便举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梁华殿四个,充任袁世凯的高级干部,梁华殿在某次演习中失足溺毙,当时传说是段祺瑞阴谋加害),妒冯河间(冯国璋,河北河间人)为比肩,而排挤以构怨。洎乎共和肇造,入绾军符,高下在心,黜涉由己,援引小徐,朋比为奸。购械吞款,庇恶乱法,视总统为赘疣,视国疆为敝屣,视民意为凶狗,视约法为弁髦,以国军为一己之爪牙,以疆吏为一家之私产,以他人之从违为黜陟,以一己之喜怒为福祸,漠视民膜,轻启兵端,嗜杀以争,残民以逞!唆使刘存厚祸川,而令吴光新攫夺川督,排斥谭延阄离湘,而令傅良佐盘踞湘省,卒至重庆丧师,长岳败衄,连年烽火,满目疮痍,波及闽秦,牵及滇粤,谁生历阶。至今为梗!尤可恨者,专横暴戾,性与人殊,用徐(树铮)卖国筹边,则日“为国进贤”,引贼扰乱内蒙,则日“为国启上”,森林路矿,则抵押净尽,民膏国帑,则斲丧无余。利用参战(世界第一次大战)以供内争,对外则宣而不战,对内则战而不宣!腾笑全球,坐失机会,愧对友邦,亦当无地自容!稍有心肝,何忍出此?乃复藉端迁怒,殴辱议员,国会天绝,西南祸起。制造安福系以祸国殃民,并设边防军以穷兵黩武。我袍泽本不愿为箕豆之煎,彼段氏偏欲作犬羊之斗。私借日债,不下六亿万元,尽为鹰犬狐鼠所销费,阅墙无底止之秋,同室罹操戈之惨,清夜扪心,当知自悔!
溯其覆前清而专制胜于前清,覆项城而狠戾过于项城,覆黄陂(黎元洪,湖北黄陂人)则教军人犯上,覆河间则使同气相残?兹对今大总统(指徐世昌)又行故智,段氏之肉,其足食乎?试问定武(指张勋的“定武军”复辟之役),谁设计而卖友?试问友邦,谁作伥而卖国?二膺揆席,毫无成绩,分崩离析,统一无期,稍有廉耻,当知退避。乃权利热中,亟作冯妇,假借边防督办,暗中操纵政权,凡此逆迹昭著,罄竹难书!
元首(徐世昌)罢除徐树铮,原为俯从民意,段氏以翦其羽翼,因羞成怒,团河会议,凶焰鸱张。竟派徐树铮亲率军警,包围公府,软禁元首,夺出印信,擅发伪令,都门喋血,津保弄兵,谋为不轨,窥窃神器!
本师长、镇守使(曹镆是蓟榆镇守使)、旅长等忝列戎行,密迩畿辅,居晋郑勤王之地,效李郭拨乱之举,本救国卫民主志,出讨贼敌忾之师,为拥护元首计,为俯顺舆论计,为保全国民人格计,为培养国家精神计,不得不整饬戎行,诉诸武力,歼厥渠魁,取彼凶残,攘除奸凶,以纾国难。公等或任封疆,或居军旅,或属商学团体,或系言论机关,救民救国,谅有同情,除恶除奸,决无反顾!如能助军助饷,均为全国之同胞,否则附逆盲从,自有相当之对待!既非党恶助虐,必不观望周章,若能前途倒戈,必富胁从罔治,凡属明哲之士,必知顺逆之分!应天顺人,时不可失,扫清君侧,奠我神京!谨纾至诚,海内共鉴!
吴佩孚坐帐点兵,誓师出征,他麾下的大将,计有曹锟的四省经略使署总参谋长潘榘楹,第三师参谋长李济臣,第五旅旅长董政国(驻洛阳),第六旅旅长张福来,这是他的基本队伍。此外第一到第五,五个混成旅,照番号次序,旅长各为:王承斌、阎相文、萧耀南、曹镆、商德全,其中第一、二、三旅是吴佩孚从湖南带回保定来的。四、五两旅原随曹锟在天津,当时便担任东路。还有在河北新编的三个旅,则第一旅旅长为王用中,第二旅旅长李荣殿,第三旅旅长彭寿莘。
讨逆军大本营设在保定,总司令部则佯在天津。吴佩孚请曹锟坐镇天津策划联络,准备迎接奉张来援,他自己亲督各军,充任前敌指挥,在保定的大本营,则由潘总参谋长留守。
名义上的总指挥,分为三路,东路曹镆,西路吴佩孚,后路王承斌,实际上则由他亲自率领张福来的第六旅和萧耀南的第三混成旅,批亢捣虚,直薄固安、大兴的中路一线。在他发动中路攻势之初,西路总指挥则由王承斌暂代。
民国九年七月十四日,直皖大战爆发。定国(皖)军的前敌总司令,临时有了变动,由于段芝贵自动请缨,得了老段的委任。这位北洋老将,把司令部设在一节花车上,吴佩孚的侦探好不厉害,开仗之前都到那节悬有“总司令处”木牌的车厢上去逛过。他回来报告玉帅,把总司令处的配置说得一清二楚,那一长列火车上办公的官员多达100余人,卫队也有300多,军械弹药、通信器材之外,尤有鸦片烟具14套,荷兰水(汽水)数百打。麻将牌七副,山珍海味无数,还有能做各色名菜、名点的24名大师傅。
吴佩孚听了莞尔一笑,跟暂代西路指挥的王承斌交头接耳,吩咐他如此这般。王承斌会意,立刻出去寻一位营长,命他依计行事。
中路总指挥是吴佩孚,他这回的闪电战,速度快得惊人。他命西路总指挥王承斌率领本部的两个混成旅。而以原在保定的一个补充旅为后队,沿平汉铁路向涿县集中。他自己便带了张福来的第六旅和萧耀南的第三混成旅,由涿县西出固安。守固安的边防军,没有想到直军的大队伍会向这边来,一场激战,吴佩孚身先士卒,奋勇冲突,定国军第二师师长陈文运右腿受了重伤。师长一退,全面败溃,吴佩孚便得了固安县城,虏获俘虏和辎重,不在少数。
与中路激战的同时,早先就在琉璃河驻防的直军第十二团第二营,受到皖军第一骑兵团和第十三师第一营四倍兵力的猛烈攻击,直军沉着应战,进入早先挖好的战壕。誓死不退。当时王承斌本人亲率第一、二混成旅,已经由涿县推展到大清河一条支流的南岸,他接获前方接触的报告,相度一下地势,这位出身陆军大学,足智多谋的总指挥,顿时心生一计。他下令所部渡河,凭堤岸为掩护,埋伏起来,然后他传令正在拒敌的十二团第二营,立刻放弃阵地,火速退到河边。
于是直军急退,皖军急起直追,捷报传到皖军总司令处,段芝贵旗开得胜,大为振奋,他顿时下令全线推进,想趁此机会,把直军压迫回高碑店去,进占涿县以南的直军阵地。殊不知他这一次全面攻击,恰好中了王承斌的诱敌、埋伏、背水为阵的“大鸡三味”连环计。当诱兵退到堤岸,追兵不旋踵而来,皖军见有小河相阻,第一师的骑兵首先便逡巡不前,勒马徘徊,第十三师的步队反倒趴在麦田里面,向堤岸密集射击,一时但闻嗤嗤有声,弹下如雨,都在河水里溅起一股股的喷泉,随而化作无数漪涟。
段芝贵的“总司令处”专车,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得悉报告,第一师骑兵团作战不力,当时便发了脾气,他下令第一师长曲同丰,亲赴前阵督阵,曲同丰于是把他的第一、二两旅,全部沿铁路线大举南下,段芝贵尤在催动刘询的第十五师。同时下令李进才的第十三师,也往京汉铁路之东发动侧面攻势。
最前线,皖军十三师部队猛烈射击,由于堤岸高,直军位置低,打他们不着。王承斌下令,一概不得还手,这边毫无声息,皖军第一师的骑兵团,胆子渐渐地壮了,以为河畔无人,十三师的部队是在打高空。他们的团长一声叱令,全团冲锋,万马奔腾,眼看将抵河边,突地“格格格,哒哒哒……”埋伏好的直军齐同开火,只见皖军人仰马翻,骑兵纷纷坠地,而直军却几排枪后,一致上了刺刀,由低处向高处猛冲,高高举起的刺刀正好下搠马,上挑人。这一阵,皖军当场阵亡一百余,被俘十余人,剩下来的,拨转马头,扭折腰身,飞也似地逃跑,弹药辎重和马匹,弃了一地。王承斌正待下令追击,却有直军侦探,死命赶来,告诉他说,“段芝贵已经下了总攻击令,皖军主力,正在风驰电掣般兼程南下。”
王承斌一想,机会虽好,但是这个阵地过于平坦,无险可守,实在不合理想。因此他立即下令后退,而且一路上直在那儿颁发些让人莫名其妙的命令,他叫殿后的弟兄,抵拒皖军来攻,枪不可打得准,炮弹也别让它开花,打几枪,放几炮,便赶紧再退一阵。再则,他打电报到保定,请兵站部把所存的子弹,尽数往前方运。他还规定运送子弹尽量公开,绝对不准掩蔽。
当皖军前锋中了埋伏之计,损兵折将,曲同丰过了琉璃河,段芝贵的花车也开到了良乡。到站方停,骑兵团受挫急退的败耗即已传来,车上的幕友清客,吓得险色发白,他们勤促段总司令,何不先回北京?段芝贵把手里的荷兰水(汽水也),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眼珠一弹地说:
“本总司令是誓与定国军共生死的,列位害怕,要回北京的话,请自便吧!”
果然,傍晚便电话铃声响个不停,一概都是皖军报捷,直军节节后退,第一师的前锋已经攻克涿县,大军准备在涿县过夜,明日继续追击。段芝贵听到消息,喜得直跳起来,一面打电话到团河,向定国军总部段、徐二位报佳音,一面吩咐厨下大开筵席,马到成功,今晚他要痛饮三百杯!
幕友清客,一迭声地道喜,段芝贵踌躇满志,洋洋得意,花车上正热闹,好消息又来了,曲同丰用电话报告,他们在涿县搜索,俘虏了王承斌所部一个营,据说这一营人因为退得慢些,皖军已在入城,只好分别匿于民家,逃不过严密搜查,惟有束手就擒。那位营长挺身而出,他说他这一营多是南方人,在第三师颇受排挤,倘若曲大帅肯予收录,他们愿充前部或者缴械投降。
段芝贵乐得呵呵大笑,他高声地说:
“用不着他们充前部,也别让他们分散了,你赶紧派队伍,把他们连人带枪坐火车押到良乡来,明天我领他们回北京去,向芝老行献俘礼!好叫芝老高兴高兴!”
当夜,段芝贵手舞足蹈,酒兴极豪,禁不住多饮了几杯,醺醺然上床去睡了。半夜三更,阒寂无声,蓦地四面八方,枪声大作,将段总司令一惊而醒,酒意尽去,穿着汗衫裤头便逃。危急关头,偏偏身边只有一名武官,两个人拉开车门,枪声更密,无声无月,一团漆黑之中,隐隐地听见有人在喊:
“活捉段芝贵!活捉段芝贵呀!”
心摧胆裂,手脚齐颤,副官催他快走,才一迈步,便是“哎哟!”一声惨呼,只怪段总司令慌乱中开错了车门,月台在他背后,这一脚踏空,笔直地摔向铁轨,正好跌了个元宝翻身。
副官赶忙摸下车去扶他,嘴里一迭声地叫他“不能嚷呀!不能嚷呀!”段芝贵浑身疼痛,只好忍住,由副官扶掖,摸黑走了好些路,且不容易找到一幢蛮像样的房子。当时喊声已歇,枪声犹仍,两人不敢大声,轻轻地在喊门。屋里的人没掌灯就出来了,居然是良乡车站站长,敢情好极,也没暴露身份,推说是逃兵灾的“贵人”,便在站长官舍,眼睁睁地哆嗦了一夜。
黎明,枪声停止,站长先出门,副官正蘑菇着不肯冒险前去打听。不多一会儿,站长回来,他向总司令处问清楚了,昨夜有一营被俘的直军,用火车押回北京,因为段总司令的专车在良乡站上,怕夜里车过,吵了总司令的瞌睡,便在前面一站宝店停车。夜半,直军夺了押解队伍的枪械,向良乡猛冲,意在段总司令,幸亏卫队旅就在良乡以南布防,双方激战半夜,那一营人左冲右突,无法越过守军的火网,天快亮时,他们方始向东边退却。
段芝贵听完,两颊的胖肉一坠,那对绿豆眼珠突地一弹,吆喝那名副官:“傻站在这儿干嘛?还不快去把我的衣服拿来!”
回到花车,幕友清客一个个脸色灰败,怔忡不定地前来道惊。段芝贵却哈哈一笑,若无其事地说:
“君子可欺以方!算我误中了吴佩孚那小子的诈降之计。充其量一场虚惊而已,这有什么关系!”
当段芝贵饱受虚惊,北京城郊,段祺瑞却险乎送了性命,原来吴佩孚力克固安,他所派的便衣手枪队,早将团河与固安一带的电话线,全部加以破坏,使坐镇团河总部的段祺瑞,无法获知固安的败讯。皖军第三师溃退,吴佩孚骑匹大马,率一支骑兵,便开始和败军赛跑,他抱定“擒贼擒王”的决心,要批亢捣虚,深入皖军的腹心,将段祺瑞一鼓成擒,使直皖大战传檄而定。
殊不料手枪队百密一疏,漏剪了大兴——团河间的一条电话线,有第三师的军官拼命跑到了大兴城里,十万火急地通知团河总部,吴佩孚眼看着要到。这一个电话把段祺瑞吓得魂飞天外,手足无措,幸亏徐树铮机警,他催段祺瑞赶紧回北京城,让他留下来到处搬救兵。
当段祺瑞坐上汽车,逃回北京,吴佩孚已经过大兴,逼南苑,距离团河不及20里。段祺瑞走了,各路援军亦已赶到,尤有把守团河的那两门巨炮,吴佩孚的队伍推展到他们的有效射程之内。吴佩孚“擒贼擒王”之计于是功亏一篑,他下令火速退回大兴,然后,丢了大兴再回固安。
翌晨,城外便有枪声,吴佩孚派出斥堠,移时来报,那是在良乡夜袭段芝贵花车未遂的诈降一营,向东撤退摸到了大兴城外,于是撞上远远围着吴佩孚的皖军,两军猝然相逢,发生接触。
斥堠带回西路战讯,段芝贵全面总攻,王承斌退到涿县以南;吴佩孚听说之后,欢喜得一拍大腿:“孝伯打得对!”
他因为部队在固安,中路位置已嫌突出,当日便率张福来旅打出城去,接应那一营早在保定定计诈降的队伍,同赴西路支援。行前,吴佩孚交代萧耀南说:“中路我交给你,你只要给我办到一件事,守在这儿,别动!”
二
那日吴佩孚带张福来旅突围赶赴斜坡店,直军还在向后撤,王承斌正要开口向总司令报告,吴佩孚目光四射,神采飞扬,他笑容可掬地说:
“别报告,我知道你都照我的意思办了。不过,现在你下命令叫队伍顿住,用密集火力,阻遏一下敌军的攻势!”
“不是要诱敌深人的吗?”王承斌大惑不解地问:“何——何必又多此一举呢!”
“扮戏得比真的更像!”吴佩孚笑容不改地说:“第三师能这么窝囊?曲辫子不起疑心才怪!”
王承斌懂了,赶紧下令,就在斜坡店扎住队伍,集中火力向皖军追兵猛烈反攻,只是有一条,炮弹别开花,枪也别瞄得太准。
一声令下,后军改作前队,枪炮流星般地向皖军轰击,反攻开始,皖军逼得太近,颇有伤亡,却因后面队伍一阵阵地涌上,前锋无处退却,只好卧地还击。炮声隆隆,枪声直如雨打芭蕉,吴佩孚坐在临时司令部里看表,打够了两个钟头,再下一道命令:
“全军后撤,到下辛店为止。”
于是,西线又恢复退退打打,且战且走的局面。
曲同丰弄不清吴佩孚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给段芝贵拍个电报,请求转饬航空署,派飞机来低飞侦查。
王承斌在路上把他的计策都告诉了吴佩孚,两人抵达下辛店,坐下来休息时,曹锟遣人来告:河南督军赵倜,亲自率领大队豫军,赶来河北助阵。又道是湖北督军王占元,也有电报来到,说是即将派一师人北上支援。
吴佩孚忙问来人:
“赵大帅到了哪里?”
“保定。”
“好。”吴佩孚点点头道:“劳驾你即刻回保定去,转报仲帅,请赵大帅到这儿来,再嘛,王子春(占元)那儿婉转点回个电报去,用仲帅的名义,就说战局不日可定,不必劳师远行!”
吴玉帅说什么没人能打回票,更不必寻根问底,来人亲眼目睹直军节节败退,却是玉帅要婉拒援军,他疑惑不定,只是不敢置喙,喏喏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