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blo Neruda(1904一1973)
1971年获奖作家
出生于不同时代和不同国度的两位少年的相片,很偶然地一起挂到我家的同一面墙上了。他们的命运以及他们的语言截然不同。可是,在我家中看到这两帧相片的人,无不感到他们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有人说这是同一个人。这两个人的目光里都有一种桀骜不驯的气质。这两个人都有一头又粗又硬的头发;同样的眉毛,同样的鼻子,同样带着挑战神情的年轻面孔。
一帧是兰波的相片,是这位法国诗人在16岁时由卡哈特照的;另一帧是马雅可夫斯基的相片,是这位苏维埃的年轻诗人在1909年照的,当时他正在斯特罗加诺夫工艺美术学校求学。
这两位少年的相片有共同的性格。这种性格使他们在人生的第一阶段就遇到矛盾。他们眉宇间透出轻蔑和严厉:是两个叛逆天使的面孔。
也许是揭示发现者本质的某种神秘天意,要把他们放在一起。
他们两个就是发现者。兰波改变了写诗的方法,使诗具有最强烈的美。马雅可夫斯基这位出类拔萃的诗歌建造者,创造了革命与柔情的坚不可摧的联合。这两位年轻的发现者的面孔,很偶然地一起挂在我家的一面墙上,都同样用探索世界和人类心灵的目光注视我。
不过,谈到了马雅可夫斯基,我们才知道他的75岁诞辰就在这几天。我们本来可以找到他,同他聊聊,也许我们早已成为好朋友了。
这个念头使我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有人肯定我可能认识沃尔特·惠特曼一样。那位苏维埃诗人是如此荣耀和神奇,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想象出怎样目睹他走进莫斯科的阿拉格维餐厅,或者只在一旁凝视他的魁伟身躯站在台上朗诵阶梯式的诗句,这些诗有如千军万马随着充满火药味和激情的滚滚浪涛所发出的响亮节拍,在冲锋陷阵。
的确,他的形象和他的诗已经成为革命和新的国家手中的一束青铜铸的花朵。这些坚不可摧的花朵,当然都是精心制成的,和金属一样坚硬、牢固,但是,并不因此就不能结出硕果。变革之风带着马雅可夫斯基的诗行参加了变革,这正是他的命运的伟大之处。
把真正的诗歌同自己祖国最重要的历史时期结合在一起,这是马雅可夫斯基独特的观念。这一点使他的诗与兰波的诗永远分道扬镳了。因为兰波是个伟大的战败者,是失落的起义者中最了不起的一个。马雅可夫斯基尽管死得很惨,却是讴歌和感受一场人类最伟大胜利的人。在这方面他更像惠特曼。他们都投身于伟大时代的斗争并与伟大时代共命运。惠特曼绝不是林肯解放黑奴战争的装饰品,他的诗随着战斗的胜败而发展起来。马雅可夫斯基讴歌的是他的祖国满布工厂、实验室、学校的城市和农村的景色。他的诗具有推动巨大的空际火箭的强大动力。
这几天就该是弗拉基米尔·马雅可夫斯基的75岁诞辰了。但他已经不在我们中间,这是何等令人痛心啊!
(林光译)
我反对高谈阔论
我的朋友和出版者艾尼奥·希尔维拉对我说,在这本由三位兄弟般的巴西诗人慷慨翻译的诗集前面,我应该说几句话。
在这种情况下,正如一个人在隆重的筵宴上不得不站起来向宾客们祝酒一样。我不知从何说起。我已经53岁了,从不知道诗为何物,更不知道如何给我所不知的事物下定义。对于这既模糊又明朗的事物,我从未对任何人有所教诲。
从幼年到成年,我在河流与花鸟之间的行走比在图书馆与作家们中间的逗留多得多。
我同样担负了自古以来诗人的使命:保卫人民,保卫受压迫的穷苦人。
这重要吗?我认为这对于过去、现在和将来一切从事诗歌创作的人,都有着共同的魅力。当然,爱情与此是密切相关的,应该把最动人的牌摊在桌面上。
我经常阅读关于诗歌的议论,而且向来是只有开始而没有终结。一大批显赫人物打算使明朗变成模糊,使面包变成煤块,使语言变成螺丝钉。为了使这可怜的诗人脱离贫穷的亲属,脱离地球上的伙伴,他们向他说了各种各样的迷人的谎言。“你是个奇才”,他们不厌其烦地说,“你是一位高深莫测的上帝。”我们诗人往往相信这类事情,而且人云亦云,似乎这是人们赠予我们的一个王国。其实,这些阿谀奉承的人恰恰企图从我们这里偷走一个对他们很危险的王国:人类之间用诗歌进行交流的王国。
这种对诗歌的愚弄和神化导致了连篇累牍的高谈阔论,对此我非但不读,而且厌恶。这使我想起了南极地区某些部落的食物,一些人长时间地咀嚼,以便另一些人囫囵地吞咽。我不愿咀嚼大道理,而情愿邀请人们和我一起深入智利南部红色的橡树林。我在那里开始懂得对家乡、对制袜厂、对锰矿(我在矿上结识了工人)或者对任何以炸鱼为食的地方的热爱。
我不知道人是否应当分成自然的人和虚构的人,分成现实的人和幻想的人:我想只要把是人的放在一边,把不是人的放在另一边,就行了。诗歌与这后部分毫不相干,至少我的诗是这样。
我看到在巴西的餐桌上,当大家要我致几句祝酒词的时候,我说得实在太少了。我所以没有拒绝——打破了我对序言和献辞的反感——是因为事关巴西这样一个诗的国家,这是一个既博大又深邃的国家,一个我所热爱同时又被它所吸引的国家。
我是在美洲南方寒冷的雨水中长大的,正如智利南方人所说,那里一年有13个月在下雨,雨水淋湿了村镇、山峦和道路,连撒在太平洋中的群岛也不放过,它打破了帕塔哥尼亚的寂静,与南极本身凝结在一起。
因此,绚丽多彩的巴西,正如一只在美洲地图上扇动着翅膀的巨大的绿色蝴蝶,使我兴奋,使我憧憬,使我在寻求她那神奇的魅力。然而当我发现了她温柔的人民,当我发现了她那强大的兄弟般的人民的时候,她的不可磨灭的土地使我的心灵感到了完美和充实。
我怀着友爱之情,将我的诗歌献给这里的土地和人民。
(赵振江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