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获奖作家
JaroslavSeifert(1901一1986)
妈妈的镜子
一面镶着椭圆金框的镜子,
背面的水银已经渐渐剥落,
几乎照不清楚人的模样。
妈妈的半辈子呀,
都曾用它来照着梳理头发,
她是那样地秀丽端庄。
镜子挂在窗旁的小钩钩上,
它瞧瞧我,看看你
怎能不舒坦地微笑?
妈妈曾是那般欢乐,
一丝皱纹也不曾有,
即使有,也为数不多。
她常在小磨房里
哼着华尔兹舞曲,
还和爸爸一起,幸福地跳上几步。
当她追忆青春年华,
便忍不住啊
瞥一眼闪亮的镜子。
她从梳子上摘下脱落的头发,
把它缠成一个小团儿,
这就是啊,炉火吞噬的可怜的加餐。
当她把发团往炉门里扔时,
我看到了妈妈两鬓眼角旁的条条皱纹
—一把张开的小褶扇。
天长日久,镜框变了形,
镜面开始裂了些小缝,
它里面渐渐发了霉,
后来,终于破成了两半。
妈妈就用这面破了的镜子
继续梳理着她的鬓发。
时光飞逝,妈妈的头发渐渐斑白,
她已经不再去照镜子,
习惯于呆在僻静的地方。
每当有人敲门,
她便匆匆走了出来,
系着一块黑色的头巾。
如今,我又走进屋来,但我心绪不宁:
谁也不再站在门槛边等待,
谁也不再将我的手掌握得那样紧。
我不知所措地四下顾盼:
那面镜子仍旧挂在墙上,
可我看不清它,泪水模糊了我的眼帘。
(星灿译)
牵牛花
路边壕沟旁,
爬满了长长的青藤,
小花杯里盛着一滴甘露,
献给你润润嘴唇。
路人的脚步顿时变得轻快,
仿佛尝到一杯名贵的美酒琼液;
过路的孩子说什么?他感到了:
是妈妈在呼吸,散发出沁人的香气。
(星灿译)
窗旁
春来了,路边的树儿
迎着春光开了花。
妈妈静默无声,
脸朝窗外,泪珠儿滚滚淌下。
“你为何哭泣,为何悲伤?
告诉我,你这般难过为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会告诉你,
等到有一天,树儿不再开花。”
雪纷飞,冰霜冻在
玻璃窗上。
窗外一片阴沉,
妈妈倚窗编织着什么,
两眼噙着泪花。
“你为何哭泣,为何悲伤?”
“我会告诉你的,会告诉你,
等到有一天,不再大雪茫茫。”
(星灿译)
最温顺的诗人
在俯览城市的高山上,
我张开双臂站在那里,
我像一位预言家:
为行人指明道路,
为穷人预报光辉的前程。
我是在绝望中给人们带来希望的圣者,
我的一只手捧着永不凋谢的鲜花;
我是在革命中打响第一枪的人,
然而我也是第一个倒下去的人,
我是第一个跪下来为伤员包扎的人。
我像上帝一样神奇,
像上帝一样万能。
然而,
我不过是恭顺地、
听从民族安排的一名诗人。
—雅罗斯拉夫·塞弗尔特。
(何雷译)
泪城
倘若世界能出现这般奇迹:
穷人的眼泪汇成滚滚江河,
这苦咸的泪水
准能把工厂、银行和宫殿冲走,
把街道、广场统统淹没;
这不停的哭声
准能把这座城市摧毁,
让它成为一堆夜半狼嗥的废墟瓦砾。
但愿耶利米圣人再现,
为这座城市痛哭悲歌。
人皆有心,即使是一颗残酷的心
也会有它宽恕一切的惬意时刻。
我虽然满怀忧伤,他人痛苦更甚。
我的生命之城,欢乐之城,悲痛之城啊,
我没有别的办法,
只好原谅、宽恕你的一切。
铮铮铁骨的人们,
怀着深沉的信念:
铲除不平的光辉时刻一定来到,
痛苦将变成欢乐。
就为了这个明天,
我真想今天就宽恕你,我的城市,街道和屋宇。
可是啊,即使我更加百倍地热爱你,
也不能宽恕你!
你那高耸入云的塔尖、瞭望台和烟囱,
竟然不给鸟儿留下栖息的地方。
我的智慧之心,
和风尘途中的鸟儿贴得更近。
让铁翼高高地飞向云端
直上勃朗峰和珠穆朗玛之巅!
(星灿译)
一九三八年九月三十日
再见了,清泉。
多少次啊,我们的额头
触着那凉凉的青草、苍白的勿忘我花,
不带杯勺,朝你探着身子
啜饮这山间的芳香,醉人的凉爽。
再见了,清泉。
流水潺潺不息,瀑布倾泻不止,
这永恒的激流,总也不会消失,
风,也不会在树上沉睡,
傍着青苔覆盖的磐石,
在茫茫黑夜,
在强归他人的地方,
发出震天巨响。
响声传到我们的原野,
质问我们这是为什么。
它们即使筋疲力尽,仍然昂扬奋起。
针尖铭刻出我们的命运,
不要哭泣,不要悲伤!
这只能在额上留下条条皱纹。
我们田野和道路上的云雀,
在生命攸关时刻,歌声仍旧嘹亮。
让歌声带领我们继续向前,
不悲恸也不气馁。
当一个未实现的梦突然毁灭,
另一个更美好的梦必将出现。
(星灿译)
歌唱战争结束
皎洁的明月,
沐浴奶中。
它穿过乌云
映在河中。
小河在欢唱,
冥思着自己的命运:
战争都已过去,
我却依旧长存。
这一回我可听懂了
堤坝永恒的歌儿。
请让我把头儿枕在你的心上
再来听上一小会儿。
我愿献出鲜血,
交上我的一分税。
我默默地站在河边,
凝视着滚滚的流水。
(星灿译)
故乡之歌
她像细瓷花瓶中的鲜花一样美丽,
我的祖国、我的故乡;
她像细瓷花瓶中的鲜花一样美丽,
又像你刚刚切开的、
香甜可口的面包瓤。
尽管你一百次地感到失望和沮丧,
你还是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尽管你一百次地感到失望和沮丧,
你还是回到了富饶、美丽的故乡,
回到像采石场上的春天一样贫穷的故乡。
她像细瓷花瓶中的鲜花一样美丽,
她也像自身的过失那么深沉,
她便是我们无法忘记的祖国!
当生命的最后一刻来临,
我们将长眠在她那苦涩的泥土之中。
(何雷译)
爱情之歌
我听到了他人听不见的—
赤足走在天鹅绒上的脚步声;
我听到了信笺钤印下的叹息,
和那琴弦静止时的颤音。
有时当我悄悄地避开人们,
我看到了他们看不见的—
那包含在笑脸中的、
和隐藏在睫毛下面的爱情。
当她的卷发上露出雪花般的银丝,
我看见了灌木丛中盛开着的玫瑰。
当我们俩的嘴唇第一次碰在一起,
我听到了爱情正悄然离去的声音。
任凭他人妄想扼杀我的希望,
然而却无法夺走我坚定的信心:
我将跪倒在你的脚下。
疯狂的爱情往往也是最美好的爱情。
(何雷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