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左安租住的小屋,只有蓝桑过去所住的房子,四分之一那样大,但蓝桑进去的时候,从湿润芳香的空气中,还是嗅出了左安为此,所做的最精心的准备。这个20平米的小房子里,左安除了一张床,一个书架,还放了蓝桑喜欢的水仙,百合,一面可以照得见蓝桑柔美笑容的穿衣镜,一盏光线和暖的小巧台灯。这样花费不多却显然是用了心的小小的装置,让蓝桑的心,在看到的瞬间,便像那一池的春水,在微风里,醉了。
蓝桑打算先歇息几个月,再出去工作。左安宠她,说,要养她一辈子,让她做一辈子不用工作赚钱的全职太太。蓝桑便笑,我可很难养的哦!左安也幽默,当然,孔夫子说过,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蓝桑的那句话,其实半是玩笑半是对左安的提醒,她想要告诉左安,她能够接受一切的改变,包括她一直精致追求的物质生活,可是她或许无法阻止自己在种种琐碎窘迫的事情面前,所无意中表现出的哀伤。
蓝桑与左安的第一次冲突,缘于一件专卖店的裙子。
彼时天气已经转暖,那种冬日深色调的裙子,穿不过几天,便可以陆续收起,但蓝桑还是在看到那件因为新款而价格不菲的裙子时,想要买下来。假若是在昔日,她的钱刚刚从工资卡里取出来,她就会拿出三分之一,交付给最时尚的衣服;可是而今,她没了工作,那点钱,还要考虑日后与左安在一起供房还贷所用,所以便有点心疼,想咨询一下左安,究竟要不要买。
假若左安说一句“如果你喜欢,我们就买下来”,蓝桑反而会因为他的这样的宠爱,而心生温暖,近而为了节省,pass掉这件裙子。可是她没有想到,左安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是回她:这夏天眼看着就要来了,这件裙子,也很快就穿不着了,放到明年,或许就过时了呢。
这一句,让蓝桑义无反顾地,就将裙子买了下来,甚至连导购小姐找零的喊声,都没有听见。她穿着那件的确有些热了的裙子,走在阳光发酵起来的津城商业街上,突然觉得自己很傻,不只是这件不合时宜的裙子,更因为此时此地,被生活兜头浇下的一盆泥水,弄坏了的心情。
左安并没有因为此事,而向她道歉,或者过来哄她。他依然宠爱着她,但那种宠爱,在蓝桑的心里,却是像那松垮的绳子,在她的腰间系着,眼看就要落下来了。
如果没有一个女友的电话,蓝桑或许依然会犹豫不决,应该继续找寻工作,还是返回上海。那天她一起床,便有电话响,接起,是她一个旧日经常一起去外滩喝咖啡的女友,告诉她说,后日就要结婚了,希望能够看到她来。
蓝桑挂了电话,开始在镜子前一件接一件地换衣服,她想要自己,在女友的婚礼上,成为仅次于新娘的那个女子。她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她的另外一个女友的婚礼,她因为时尚的衣着,和优雅的举止,几乎夺去了新娘的光环。这样的虚荣,她并不是多么地看重,可是她在心底,依然渴望生活之中,能够有这样出彩的机会,而不是像现在,在一个平淡的小城里,与一个除了爱情,便不再有其他社交活动的男人,过着一日三餐的凡俗生活。
可是一个上午的试穿,让她心内充满了晦暗的尘埃。她看见镜中那个与整个津城色调一致的灰色调的自己,突然间就觉得哀伤,为那些逝去的光彩耀人的生活,为这一份无论如何坚守,都出现了裂痕的爱情。
蓝桑坐飞机离开津城的时候,和来时一样,拖着那只黑色的皮箱。左安将她送至车站,帮她整理一下被风吹乱了的头发,而后抱一抱她,说,走吧。
蓝桑趴在他的肩头,有那么片刻,她很想问问左安,究竟,他是如何看待这样一份仓促而至又看不到未来的爱情,究竟,他有没有想过,这一去,会到何时,她才能回来。
可是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像左安静静地看着她转身离开,没有一个字那样。
飞机慢慢地升高,蓝桑从窗户里,看到津城,迅速地变小,变淡,直至最后,成为视野中,一个小小的方格。而她所有的爱与激情,就在这样的方格之中,连同左安,一起模糊掉。
蓝桑知道,她最终,败给了这份俗世的繁华。
意外
她与他初次相拥的那个瞬间,似乎听到了生命中冰封许久的那条河,哗然解冻的声音。
是在一起应聘时等待成绩的间隙里,她的胃病,突然犯了,疼痛刀子一样,一下下割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慢慢从椅子上,滑落下去,豆大的汗珠,冒出来。其余的人,皆在紧张地注视着门口,即使听到她的呻吟,视线也不过是略略滑过,便又迅速游走开去。她的脑中,空白一片,摸索着从包里找到药,手,却成了棉花,没有丝毫的力气,将瓶盖打开。她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而他,就在这时,从角落里,一下子冲了过来,将她扶住,又迅速地,将药放入她的口中,用矿泉水帮她冲服下去。
不知过了有多久,她的胃痛,终于慢慢地消失。而人力资源部的秘书,就在这时,走出来,宣布了她最终留用的消息。她已经奔走了十几家翻译公司,这是第一个同意录用她的公司,这样巨大的惊喜,让她忍不住,就兴奋地拥抱住了他。周围落选的人皆侧目而视,她却顾不得这样的禁忌,依然环拥着他,孩子似的高喊:嘿,我可以留在北京上班啦!
是在他真诚的一句“祝贺你”之后,她才意识到,他也是此次应聘被她挤掉的选手之一。她的脸,一下子被自己失态的举止,烫得通红。她嗫嚅着,不知是该对他感激,还是安慰。一双手,也仓皇失措地从他的臂膀上拿下,百般挪移,最终,掏出一张纸,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低头交给他,说,如果找到了新的工作,记得,告诉我一声。
他接过去,并没有立刻放入兜里,而是在另一半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憨厚一笑,说,如果再胃痛的时候,记得打电话给我。
她突然在他的这句话后,勇敢地抬起头来,温柔又羞涩地,冲他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一次新的事故,在工作中忙得焦头烂额的她,差一点,就将他忘记了。
那日她又一个人加班到很晚,在公交站牌下等了许久,却不见车来。就在她思忖着要不要继续等下去的时候,不远处的几个小痞子,却光着膀子,一路吆喝着,不怀好意地朝她晃了过来。她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盼望着能有一辆出租,快快地开过来。但越是焦急,四下里却越是空荡无人。就在小痞子步步逼近,她也要魂飞魄散之时,突然斜刺里冲出一辆自行车来,车上的人,朝她大喊:快快上车!昏暗的路灯下,她看清了骑车的人,正是他。
来不及思考他的来处,她一跃便跳上了他的后车座。两个人在夏日的风里,飞奔了很久,终于在一个公交站牌下,他停了下来,回过头去,朝她一笑,说,这下可以安全等车了。
她的心,不知是奔跑得太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是在夜色里,平息了好大一会儿,依然不肯安静下来。两个人在月光下,站了片刻,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说,她要等的公交,就来了。她匆匆地上了车,透过车窗,看他渐渐远去的微笑的脸,这才想起,她有那么多问题,需要问他,譬如他究竟有没有找到新的工作,譬如他为何在站牌下与她巧遇,譬如他住在哪里,譬如如果不是偶遇,他是不是像她那样,忙碌得将她忘记?
她回到租住的小屋,四处找那张纸条,最后,在钱包的最内侧,找到了它。她在入睡之前,小心翼翼地,写了一句话给他:明天周末,上午9点,你有空到我们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聊聊天么?
发完这句,她就迅速地关了机,假装自己,已经睡去。
她化了很长时间的妆,才在第二天清晨,勉强将自己收拾得像个样子。一夜迷糊多梦的后果,是让她的眼睛,红肿得犹如一个桃子,涩,苦,没有汁液。她将一副墨镜,戴了又摘,摘了又戴,最终,将它放入了包里。
她坐在最靠近角落的窗边,胡乱点了一杯雀巢,边慢慢啜饮,边散乱地看着外面的风景。她的手机,依然关着,她不敢开,怕一打开,里面空空如也,或者,是一条找了意料中的理由,淡然拒绝的短信。如果在两个小时之后,他依然不来,那么,她就将他的手机号码,永远地删掉。她想。
就在她心底残存的希望,水泡一样,一点点地破灭掉,又随了浑浊的水,被冲刷而下的时候,他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的第一句话,不是解释,亦不是抱歉,而是莫名其妙地问她:以后中午在这里喝咖啡的时间,你愿不愿意,帮我占一个座位?她诧异,不知该如何回答于他。他则自顾自地继续微笑说下去:以后,我每天都可以去咖啡厅旁边的小餐厅里吃饭,可以陪你一起挤公交,加班,如果你不想挤,可以坐我的“专车”,尽管,它相貌平庸,器官残损。因为,我从明天起,就可以在你隔壁的广告公司工作啦!
她初而不信,继而吃惊,最后,她兴奋地跳起来,于众目睽睽之下,再一次抱住了他。
这才知道,昨晚他收到了面试的通知,为了找到面试确切的地点,不致延误,他骑车专程跑了一趟。而今天,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他连工作人员都来不及谢,便冲下楼去,将这一个好消息,告诉了在此地等候的她。
是个清凉的夏日,她看着他满头的大汗,和与自己一样,因睡眠不足而红肿的双眼,突然很想,拿出手绢,轻轻为他拭去额头的灰尘和汗水。
她每日午间吃饭,都会在楼下的餐厅里,与他相遇。在靠窗的位置上,他背对着她,背影温暖,稳妥,总是让她忍不住,就走了过去。
她的胃口清淡,不喜荤食,所以每每菜中有肉,他总是不等她说,便自动挑拣出来,又开玩笑说,跟着她走,他永远有肉吃。她便笑,道,若是他掉了队呢?他即刻回她,寻着你的足迹走,总有一天,会赶得上大部队的。
这样的话,看似淡若无痕,可还是在彼此的心里,起了小小的波澜。她开始喜欢上这个质朴无华的男人,喜欢在饭后的半个小时里,两个人在楼前的小花园里,散步,即便是不说什么话,与他肩并着肩,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心内,也觉得幸福。这种幸福,没有大起大伏,犹如日光下缓慢流淌的溪水,明净,清透。
她还不知道,这种悄无声息潜入心底的幸福,究竟,是不是小说里描写的,叫做爱情的东西,事故,便再一次袭来。
是他的公司接了一个食品广告,文案的工作,由他负责,在厂家的要求下,难免,便虚夸了几分。不知哪儿来的一个打假人员,借口自己吃坏了肚子,一纸状书,便将广告公司告上了法庭。为了整个公司的利益,他被推出来,做了代表。这件案子,几乎将他,折磨得焦头烂额,最终,几经奔走,还是赔了点钱,双方庭外和解。为了平息此事,公司将罪责,全部推给了他。他知道此处不宜久留,便自动递交了辞呈。
她得知消息的时候,他已经搬出了公司。尽管依然是在楼下的餐厅里坐等她来,可她隔窗看过去,却觉得他的背影,是那样地凄惶又孤单。她什么也不能给他,而他,却依然要等她来吃一顿午餐,帮她挑拣盘中的荤食。
他又开始四处奔波着去找工作。而她,也开始为了公司出国培训的一个名额,而晚上学习到很晚。尽管,她什么也没有说,他却是猜到了,她忙碌的原因。她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他需要她的安慰,而她,却给了他一个如此大的打击。
他们依然会每天在一起吃顿午餐,有时是盒饭,有时是一碗米线。不论她学习到多晚,下楼来的时候,总会在拐角处,与他“偶遇”。她知道他在等她,固执地,沉默地,等待着她开口。
她终于成功争取到了去美国的机会,兴奋中,她拨打他的电话,却是许久,都无人接听。她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她不敢继续想下去,打车去了他租住的房子。
为了省钱,他与人合租了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只不过,将客厅改成了卧室。她按了门铃,同屋的人,隔门看她一眼,淡漠丢一句,他在离原来上班的公司最近的一家医院里,你,还是去那里找他吧。
她的心,倏然掠过一丝尖锐无比的疼痛。片刻前迫切地想要与他分享快乐的兴奋,瞬间便化为烟尘。她一路神思恍惚地找到那家医院,而后在一家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看见了刚刚接受完包扎,正躺在病床上遵照医嘱静养的他。
她从医生那里,得知了整个事故的过程。是他在公司门口,无意中看到一个男人,与一个不知是女友还是妻子的女子拉扯着,女子欲挣脱掉男人时,却被抓得更紧,而且,男人开始动手打她,边打边说,除非我们分手,否则,你别想这么轻易地就出国!他就在那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个箭步冲开围观的人群,将男人踹到了一边去。男人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原本只是一场情侣间的争吵,瞬间升级为两个男人的战争。他是个生性温和的人,从没有与人发生过冲突,却在那天,被另一个男人,打得鼻青脸肿,直至被一拳击中了脑门,昏了过去。
她从被警察随后送来的衣物里,看见了一本小说,名字,叫《北京人在纽约》,书显然已经翻过了很多次,有些地方,还不止用笔,勾画了一次。而在书的最后一张空白页上,则有密密麻麻的读后笔记,其中的一条,写着,单身女子在纽约最容易发生的危险如下……
她的眼泪,哗地一下涌了出来。她以为,一次次的事故,与爱情无关,甚至是他在她的生命中的出现,也只是一次意外;却不知,他从来就没有,将她当成命运里的意外事故。
而她,又怎能如此薄情地,将他,像忘记一场意外那样,轻易地忘记,而后放手走开?
她知道那条解冻的河,终于寻到了归依的大海。
只是爱上爱
刚读研究生没几天,要好的哥们便打来电话劝我,别再假装什么君子了,否则三年后你收获的还是一片空白;好好谈一场恋爱,结果无所谓,重要的是要有这么一场过程,将你这颗嫩草练得柔韧又成熟一些,这样才会有更多更好的女孩子喜欢你。
我不知道哥们的这些话是不是真理,但他在大学里谈了N次恋爱,终于与一个校花级的女孩子修成了正果,却是羡煞了我们这帮孤苦伶仃的兄弟。他把每一场爱情都当成热身赛,而后向那最终的目标冲刺的经验,也多多少少地影响了一批弟兄。只有我,没有听从他的劝告,照例等待梦想中能与我牵手到老的公主;结果是到毕业的时候还光棍一个,连爱情是什么滋味都没有尝过,总被经验丰富的哥们拿来笑话。所以当我将哥们的话琢磨了几天后,终于下定决心,按照哥们的指示,先找个女孩子谈一场不要结果的浪漫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