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青林所言,他走后不久就传来有人捐赠心脏的消失,明天十四就可以动手术。我总算安下一点心来。
也正是第二天,石田先生和彩子阿姨也到了,他们乘着小型的旅游飞机到的时候十四已经被推到了手术室。
爸妈让我回病房躺着,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心躺着,于是就守在手术室外等候第一时间的结果。
彩子阿姨坐在我身边,一直在悄悄抹着眼泪,我看着她娇弱的样子,低下头来“对不起,彩子阿姨。”我小声道。
我停止哭泣把我揽到怀里,然后轻拍我的背说:“是我失礼了,突然就忍不住哭起来,一定让你为难了吧!”
我摇摇头,心里更是觉得难过,彩子阿姨一直那么温柔。这次十四出事,最难过的人就是她。彩子阿姨年轻的时候身体就很弱,后来又因为意外流产就再也不能有孩子了,他的丈夫很爱她,为了不让她听到亲戚邻居间的闲言碎语而带着她在偏僻的乡下买了房子,那以后就两个人过着半隐居的生活,直到十四的出现,对于彩子阿姨来说,十四比自己的亲生孩子还要亲。
手术中的红灯亮了将近8个小时,不知道从时候时候开始就没有人再说话,空气都沉重下来,在我又一次的祈祷中,那刺眼的红色字样终于暗了下来,然后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了。
我要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腿早就麻了,这时候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石田先生第一个冲上去,拉住医生就用日语嚷着“怎么样了?”
中年医生摘掉脸上的口罩又揉了揉太阳穴才道:“手术很成功,接下来就看病人自己的生命力了,明天能醒的话几乎就脱离危险期了。”
“那要是醒不了呢?”我问。
“那就要看病人自己的求生欲了。”说完中年医生就快速的离开了。
几个护士从手术室里推出躺在床上的十四,原本就过于白皙的脸上此时更是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我拉着他冰凉的手,跟着护士推着的病床一路到他的病房,始终无法安心。
彩子阿姨一直守在十四的床边,爸妈让我回去休息,因为我之前的伤也不轻,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我坐在十四的床边,明知自己回去等可能更合适,但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我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安。
“爸妈,让我在这儿守着他吧!”我坐在彩子阿姨身边,看向床上带着氧气罩的人。
爸爸叹口气。拉着妈妈出去了,接着石田先生也跟着出去了,病房里只剩我和彩子阿姨并肩坐着。
“他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我低着头用低沉的声音开口。
彩子阿姨半天都没回话,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她正安静的看着我,对我露出个温柔的笑容,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
“我一直很担心他,因为他从小就太过懂事,懂事到不像个孩子。从来不向我们要求任何东西,从来没有做错事,没让我们担心过。”她伸出手放在十四的手上,苦笑了下“但我一直都希望他能跟我们撒娇,任性的提要求,因为那样才能让我安心一些。前几天他回家时突然跟我说想来中国看你,还问我该给你带些什么?”说到这里她又笑了,只是这一次不再是苦笑“你不知道他那时候的表情有多开心,我有多少年没看到他那样笑过了啊。因为我丈夫才会搬到乡下住,十四才会从小到大一个朋友都没有,我一直都觉得对不起他,让他过了那么寂寞的童年。”我看着她比记忆中老了几分却更有女人味的侧脸,她自己不也是一样的寂寞。
“十四一定不那么想。”我对着沉睡的人认真的说“因为你那么爱他。”
“你还和小时候一样,怪不得我家十四那么喜欢你。”她突然笑起来,笑容也和我记忆中的一样美丽。
我们又断断续续的聊了很多,他说十四小时候的事,说十四上大学后每次回家都会走丢,然后在好几天或好几个星期后又出现,一开始他们还会很担心,后来都有些习惯了。所有的事情几乎都在围绕着十四,她就像个自豪的母亲在夸耀着自己的儿子。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床沿睡着了,醒的时候彩子阿姨已经不在身边,我身上盖着毛毯。十四仍是静静躺在那儿,一点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我握住他被针管插出很多伤痕的手,贴在我的脸上,他的手冰冷到不似活着的人的体温。
“十四,你快醒过来啊,有好多人在等你。我们再去看那棵巨大的樱花树,我们一起去阿拉斯加,不是说好要一起去的吗?”我更加用力的握紧他的手,突然感到他的指头动了下。
我猛地站起来,趴在他的上方看见他的睫毛在微微颤动,最后缓缓睁开。他看着我,然后用无比虚弱的声音说“西雨,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我鼻子一酸,眼泪哗啦一下就涌出了眼眶,滴落在他的脸上。
“西雨.....”他说话好像都很费力,呼出的白气喷在氧气罩上。他试图向着我伸出手,却到半途又滑落下去,我一把抓住。
“西雨.......爱哭鬼,我放心不下。”他大口喘着气,轻轻笑了。
“我去叫医生,你等着....”我站起来就想往外跑,却被他刚刚还软绵绵的手握着不放。我第一次看到他如孩子一样的表情,他说:“你别走,我知道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我都知道。”
就在这时候彩子阿姨和妈妈一起从外面走了进来,彩子阿姨应该是看到了醒过来的十四,捂着嘴一下来就哭了起来,妈妈把她扶到床边的椅子上坐好,跑出去叫医生了。
十四度过了危险期,医生说接下来只要等慢慢恢复,大家都松了口气。
石田先生还有事,第二天就立刻回了日本,爸爸也因为要赶稿很快就回了家,因为不放心他一个人坐车,妈妈也跟着回去了。
我和彩子阿姨在医院里陪着十四,十四的身体状况好一点的时候彩子阿姨说要带他回日本,毕竟日本的医疗设施比这里要好很多。
彩子阿姨悄悄把我拉到病房外说:“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日本吗?我希望你能陪着他。”
我原本就有这想法,本来回家也没什么事,而且现在有很多事我现在不想去想。
我立刻点头同意了,让何初南和季斯年他们自己回去后,我坐上了去日本的专机。
十四在医院只住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出院了,医生只嘱咐要好好调养,说话的时候医生连连叹气,最后有些无奈的走了。我问十四那医生怎么回事,他只是笑,拉着我的手不说话。
我们回了彩子阿姨家,那里还像我记忆中一样,一花一草好像都从未改变过。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七岁那年,彩子阿姨牵着我的手,十四站在房廊下。
我推着轮椅穿过周围被树木覆盖的小道,那棵巨大的樱花树就在前方。只是叶子已经落光了,光枯的树枝独自在寒风里萧瑟。
我帮他把身上的毛毯盖紧,一直把他轮椅推到大树下。
“西雨,你知道樱花为什么那么漂亮吗?”他突然问我。
“因为底下埋着尸体?”我记得以前看过的漫画里有那么说过。
他很夸张的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很厉害的咳起来。我连忙帮他拍背。
等咳嗽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才望着眼前的巨大樱花树说:“因为它的花期太过短暂,我走遍了世界上很多美丽的地方,看过很多美丽的风景。但凡是最美的,都是短暂的。”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说:“沙漠里有一种绿洲,他会突然的出现,一瞬间繁花开遍,美不胜收,又会在几个小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一直很想让你看见。”
“那你见过吗?”我问。
他遥遥头,“我一直在寻找,但从来没找到过。爸爸当年就是为了拍下那移动的绿洲而走失在茫茫沙漠里。”
“那我们就一起去看吧!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然后一起去阿拉斯加,再去南极看极光,去好多好多的地方。”我兴奋的说,见他没回答又问了遍“好不好?”
他握着我的手,直到我感到手上传来的疼痛感。“十四?”我轻声叫他。
他才突然回过神来,眯着眼睛笑起来,他说:“西雨,认识你真是太好了。”这个太过于美好的笑容在我眼前渐渐变的虚幻起来,好像下一刻就会消失在我的眼前。
“外面冷,我们回去吧!”我连忙说,推着他就往回走。
这时候灰暗的天空突然飘下片片白雪,才一会儿就飘满了视野所及的所有地方。
“下雪了。”十四哈着白气,像个孩子一样高兴的笑起来。
眼见雪花越来越大,我推着轮椅跑起来,白色的雪花迷离了双眼。
我们并肩坐在房廊下喝茶,身上裹着同一张毛毯,看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像是活在世界之外。
我们聊很多很多的事情,他一本本翻自己过去的摄影集,跟我说每张照片里的故事。
我想起小时候我们也是趴在这房廊上看摄影集,只是那时候他说的都是听来的故事,现在却都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他如自己当初承诺的一样,成了个了不起的摄影家。
好像一切都没变,可是一切都变了,物是人非,永远也回不去了。
我一直在想上一世他为什么再没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一世如果没突然和老爸来日本,他是不是也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我问他,如果那次我不和爸爸来日本,他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去找我。
他先是摇头又接着点头:“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打扰你的生活,但后来决定了,总有一天会去找你。因为我说过要把世界上所以美丽的风景都让你看见。”
那上一世为什么没来找我?因为我把你忘了吗?还是你有去,只是我不知道。只是这些问题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了。
很快,开学的时间到了,妈妈打电话过来问我要不要跟学校请一段时间的假,我正在犹豫的时候十四却让我回去,他说自已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我走的时候彩子阿姨推着十四来送机,他笑着向我挥手,我只觉心跳慢了一排,好像什么东西就要消失了,疼的厉害。
我绕过后面的人又跑了回去,蹲在十四面前说:“你要记住我们的约定,我们要一起去阿拉斯加,去沙漠看移动的绿洲,去南极看极光。还有很多很多的地方。”
他沉默了半天才笑着点头“好,我会一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