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十四哥哥,来,你们要好好相处哦!”牵着我的手的女人是个长发披肩,笑起来无比温柔的女子。
夏日的白光穿透翠绿的枝叶斑驳的在炙热的地上摇曳,蝉鸣声响彻天际,木地板的长廊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忽然一阵风吹来,吹动了翠绿的树叶与房梁上的风铃摇摆不定,树叶的沙沙声配着和风铃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长廊的地板被阳光规律的划分出一条光与暗的分界线,而那个光着脚的男孩就站在那光影之间,一半站在白亮耀眼的光里,一半隐没在阴影里,蝉鸣声越发烦躁起来,风铃声在头顶上响个不停,风扶起男孩漆黑的短发,同样扬起了我凌乱的长发,有几片树叶也随着风悠然的飘落下来,打着旋儿落到地上。
他就站在那里,不悲不喜,好像下一刻就会消失在风里。
“还有十三个哥哥呢?”我摇摇女子牵着我的手“呐!彩子阿姨,还有十三个哥哥呢?”
我抬头看彩子阿姨,她的长发披散下来,脸却看不真切,只是下一刻她就轻轻笑起来,如花的笑颜盛开在光影里,越加模糊不清。
“没有了哦!他是彩子阿姨唯一的孩子,独一无二的十四,就像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西雨一样。”她的声音温软柔美,就如她给人的感觉一样。
一直遥望远方的男孩转过头,漆黑的眸子里没有焦距,好像在遥望另外一个世界。
“西——雨——”他一字一顿的缓缓开口,稚嫩的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
彩子阿姨好像有些惊讶,但下一刻就又开心的笑起来“对,是西雨,今天开始你要好好照顾她哦!”
我跑过去拉住他的衣服“十四哥哥,你刚刚在看什么。”我也望向他刚刚站在这里一眨不眨看向的方向。
光线刺眼的让我有些睁不开眼睛。
“星星。”好半响他才又开口,只是声音轻不可闻“我在看星星。”他向前走了步,白T恤整个照耀在光里,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又看向刚刚一直遥望的地方。
那是我第一次与他的相见,那年我七岁,他十岁。
我们一起度过了整个夏季,在那期间我像个跟屁虫一样的跟在他身后,连睡觉都在一张床上。彩子阿姨家的房子在一大片森林里,周围都是树木,连一个人都看不到,更别说是别的孩子了,所以在我呆在他们家的期间,彩子阿姨一直都说,西雨能来真是太好了。
十四总是站在长廊上站很久很久,他说他在等一个人来接他。
那个人走之前说他一定会回来,然后以后会一直在一起,再也不离开了。
我陪着他站了一个夏天,但他等的那个人再也没回来。
我抓住他的手说“十四哥哥,那个人真的会来吗?”
他反握住我的手,握的异常紧,但他只是望着远处,什么话也没说。
彩子阿姨说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人是十四的爸爸,去沙哈拉沙漠最后一次取景的时候再也没回来,他走之前把他托付给彩子阿姨的丈夫,让十四在这里等他回来。
十四的母亲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
在夏季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等到一个人,背着巨大的旅行包,身上带着相机,那一刻我第一次在十四的眼中看到活在这世上该有的光芒,但却在那个人走近的时候黯淡下来。
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大叔走近我们的时候就冲着十四说“你是十四吧!”
十四不说话,眼睛仍一眨不眨的望向远方。
“是的,他就是十四哥哥。”我说。
男人突然蹲下身,他双手搭在十四的肩上说“他不会回来了,你爸爸不会回来了。”
我那时候不懂,十四应该早就知道他等的人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回来接他了,他只是不愿去承认这个现实,谁也不愿意亲口跟他说出这残酷的现实。
但这个人却说了,他说你爸爸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十四仍一动不动的望着远方,身体僵硬的像是一尊雕像,握着我的手也像冰块一样,死一般的凉。
“十四哥哥?”我摇摇他的手臂,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十四哥哥?”我又叫了声,他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开始害怕,他现在的感觉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好像下一刻就会消失。
我只觉鼻子一酸,眼泪的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泪水滑过脸颊,落在地面上,落在他紧握我手不放的手背上,他微微一抖,然后扭过头来看我,伸出纤长的手臂摸掉我脸上的泪痕,他说“你哭什么啊!”
“那你哭啊!你也哭啊!”我撇撇嘴,“觉得疼就哭吧!不哭的话别人怎么知道你疼。”那是妈妈跟我讲过的话,我还不是完全明白话里的意思。
他却突然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你不是已经替我哭了吗?所以已经没关系了,不会再疼了。”他继续替我擦着眼泪说。
一旁的男人突然叹口气,然后笑起来“这样我就放心了,你是个乖孩子。”他一只大手放在十四的头上,然后另一只手又放我头上“谢谢你。”
“你爸爸希望的不是你一直站在这里等他,而是你能幸福的活在这世上。”他说,然后拿出相机放到十四手里“我们找了几个月,只找到这个,他最后一刻还在努力工作,我们因他而自豪,你也该为有这么一位父亲而自豪。”
他是十四爸爸的同事,他说他叫星野道夫,他跟我们一起住了三天就走了,跟我们留下很多东西,还给我们拍了很多照片。
十四坐在长廊上翻着道夫叔叔留下的影集说“西雨,我要和爸爸一样成为一位了不起的摄影师,会让别人感到自豪的摄影师。”
“会死吗?”我想到他的爸爸,担心的问。
他微微一愣,随后就笑着揉我的发“不会,我不会让任何人等我的,况且还有个爱哭鬼的西雨在,我还要照顾你,所以绝对不会死的。”
“摄影师很了不起吗?”我问。
“嗯,你看。”他拿出一本摄影集摊开放在地上,我们俩就趴在地上看,书名叫《十四の梦》地下还有一行小字,给我最爱的儿子,十四。
书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美丽风景,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世界很大,我们很渺小。展翅的飞鸟,翻着水花跳跃而起的鱼,拥抱的白熊,冰封的雪山,一望无际的沙漠………
“我爸爸说,他曾经答应过妈妈要让她看到世界上所有美丽的风景,就算最后妈妈去了天堂,他还在在努力着,他说要找到比天堂还要美丽的风景,让天堂的妈妈看见。”
“你爸爸现在一定找到你妈妈了,她一定已经看到了。”我说。
“嗯。”他点点头,“所以我也会找到世界上最美的风景,然后全部送给西雨。”
“真的?”我高兴的说。
“真的。”他笑着点头。
“那,我们拉钩钩。”我伸出小指,他也笑着伸出小指,然后两只小手纠缠在一起“拉钩钩,上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有多长?我不知道。
“我们以后一起去阿拉斯加好不好?”我摇着他的手臂指着道夫叔叔的摄影集说。
“嗯,一起去。”他说。
“我会一直陪在十四哥哥身边的,不会让你等。”
他揉着我的发,笑意爬上眼角眉梢“嗯!”他点头。
半年后爸爸来接我了,我拉着门说我不想走,能不能打着十四哥哥一起走,爸爸很为难,彩子阿姨只是站在一旁轻笑。
走的那天我还跟他吵了架,我任性的指着最大那颗树说“我要金黄色的大独角仙。”
他没有抓到。
然后我被爸爸带走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再然后就是时间的流逝,渐渐的遗忘。
我好像又看到一个站在光影里的少年,他一直遥望着远方,好像下一刻就会消失一样。
风吹起窗帘哗啦啦响,清晨的阳光穿透窗棂照射进来,我缓缓睁开眼睛,是自己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摆设。
“小雨,你哭了?”站在床边的小小身影疑惑的说。
我摸了摸脸,发现眼角残留着泪痕。
我背叛了他,我知道他有等我,等了十年。
像当年在等他爸爸一样的等我,但我们都没有回去。
我昂头看向窗外,阳光细细碎碎的打进来,像是第一次见面时他说在看星星一样的光,十四,你所看到的天空是什么样的?